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读心后发现师尊人设崩了/作者:过客家』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他师尊云徕将以救治之名抽他筋、扒他骨,将他弃于深渊。]他不信。但当师尊的手指真如话本描写,在他颈间徘徊,仿佛下一瞬便要取他道骨时……他心沉了下去。难道?不可置信间,忽听识海响起属于师尊的清冷调子:...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师尊不可能那样◎   “阿聿,靠近些。”   暧昧的、低沉的调子仿佛裹挟着花汁,自一张殷红的唇溢出,“阿聿,我是你师尊啊……”   那唇生在一张线条分明,五官看着极具清冷之美的脸上。只是唇里吐的话却情意绵绵,打散了清冷,像把小钩子,直白地引诱着:“赵聿……”   “你!”   与那缱绻调子相反,赵聿语气冷漠,其中还杂着厌恶,“闭嘴。”   他脸色十足阴沉,浅金瞳孔里印着这张本该极美却因话语表情而显得怪异的脸,薄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直线,心被滔天怒火炙烤着。   一个时辰前,他历练经过此地,遇魇魔作乱。身为见山门弟子,他想也没想地拔剑与其对战。   但魇魔不善近战,好编织幻境蛊惑人心智再趁机取其性命。对战之时,他就不慎陷入幻境。   那幻境中,魇魔便是扮作师尊模样,要以双修之名同他亲近。   且不说师尊修的无情道,单就魇魔学了外貌却没学到师尊清冷神韵这个破绽,便叫他立刻出了幻境。   强行破幻象,会伤及魇魔本身,赵聿以为它只能是强弩之末了,却不料它还有帮手,即魔界巨兽噬天,而且还是成年体。   噬天实力强劲,成年体更是相当于人族大乘修士。   赵聿年方二十,实力是修真界翘楚,但仍是不敌噬天的。不过,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噬天虽然厉害,但因身体庞大,动作迟钝,让他依靠灵活身形借巧劲成功重创了它的双眼。噬天重伤之下推魇魔出来阻挡。   魇魔实力一般,赵聿趁此机会重伤它,就要将其灭杀之时,噬天竟悄悄使出“噬天”一招,造出一片黑暗结界,把他困住。   当他忽然眼前一黑时,魇魔逃了。   他只能先放过它,专心对付结界。用本命宝剑配合剑法数次攻击,才将结界打开一个口子。   这个结界就是噬天本尊,打破结界意味着噬天也受了伤。   赵聿本来打算继续攻击那个口子,将其扩大时,那可恨的魇魔再次出现,且竟又变作师尊模样,还、还作那般姿态!   他紧咬牙关,握剑的手已伤痕累累,赤红的血蜿蜒流下。但他仿若未觉,刀锋般凌厉眉目被雪白剑光映照出森寒冷意。   魇魔一连两次亵渎师尊容貌,实在可恶、可恨。   必须除之,杀之!   剑眉倏然压低,黑袍卷着凝滞的空气,剑身带起火光,他冲向魇魔。   片片闪烁荧光的雪花萦绕剑身,每一片花上都积聚着浓浓灵力——赵聿身上最后的灵力。   目视着赵聿气势汹汹地向自己刺来,魇魔浑身一颤,想逃却像被什么定住似的动弹不得。   他只得悄悄紧咬牙关,变化神色,肃穆正经,调子十足清冷:“赵聿,你竟要弑师么!”   赵聿动作一滞,双手颤抖,随即用力刺入魇魔胸膛。   白袍墨发的美人“哗”的一下散作黑色烟雾,像极了师尊音调的斥责声随之消去。   使出那全力一击,赵聿几欲脱力倒下,幸而靠剑撑着未得那般狼狈。   股股血液溢到喉口,被他咽下,全身骨头都叫嚣着痛苦。   他未在意这些,用力地握了握剑柄,深邃的眼眸猛地一斜,瞥见了即将合拢的结界口子,立刻不顾破碎的身体,竭力向其奔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缕黑烟悄无声息地钻进他伤口。   结界的口子越来越小,几欲变作一点。   赵聿瞳孔皱缩,以为自己将要亡于此地,却发现那口子忽然像是被一双大手扯开似的崩裂。   他心头一惊,趁此机会举剑攻向结界:   “砰!”   噬天发出痛苦的嘶吼,怒极、恨极,化出巨爪暴躁地攻向赵聿。   赵聿本就难以支持,险险避开这一击后却没想到噬天完全不顾外面攻击它的什么人,只顾向他发泄。   终于,他避无可避,承了一掌,五脏六腑都像要破裂似的疼痛席卷识海。   他身形晃动,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这时,受师弟所托来寻赵聿的祁寒也终于从外部扯开了那厚厚的黑皮,露出中间,正巧瞧见血人似的赵聿紧抱着剑倒过去的样子。   他悚然一惊,连忙给他喂了好几粒保命丹药,将其安置于法宝之内,才分神处理已如丧家犬般匍匐在地的噬天,愤怒不已地将其挫骨扬灰,然后立马踏上返程。   回去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完蛋、完蛋、完蛋!来寻人,结果寻了个半死不活的血人回去。   他的小师弟云徕要知道了,非劈了他不可!   ***   这是一片干涸枯竭的海,裸露的海床干瘪布满沟壑。   赵聿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哪。他进入了自己的识海,灵力枯竭的识海。   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赵聿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着装,发觉还是和噬天魇魔对战前的模样。身上没有痛感,也没有伤口。   或许,他现在只是一缕意识或分魂。   “呼……”   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冰冷又刺骨,擦着他肩头过去便消失了,一本书忽地出现,垂直下落。   赵聿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接住,看到封皮的透着古朴气息的“天命”二字,微微皱眉。   看这本书的样式,倒与话本别无二致。   赵聿不爱看话本,可一看见这本书,心里便诡异地升起一个想要仔细阅读的念头。   他眉间皱痕越发深了。   犹豫半晌,终是翻开第一页。   越看,心越惊。   这话本中的主人公竟有着与他别无二致的经历!   赵聿心沉了下去。话本出现方式、时间诡异,内容也奇怪得紧。   带着探究的念头,他继续翻阅下去。   话本中的他也遇见了魇魔、噬天,对战后重伤,被掌门师尊救起。   掌门……赵聿凝眉思索。他方才因支撑不住而倒下前,似乎确有见到祁寒。   这话本……   赵聿心中惊疑更甚,耐心阅读下去。   话本中,祁寒将他带回交由他的师尊云徕救治。但云徕没有救他,反而支开祁寒,将他抽筋扒骨,还将他的道骨研磨成粉尽数吞下。   原来,云徕入魔,要他的道骨来压制魔气。   看到这里,赵聿实在不忍再看。   这话本的内容实在太匪夷所思。师尊……师尊怎么可能是书里那个样子的!   心魔,师尊。   这两个词怎会有联系?   自他拜入见山门,他便从许多人口中听说师尊实力之强,天资之高。大家,包括他,一致认为师尊就是天生仙人,飞升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也正如他们以为的。   赵聿在云徕身边呆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他从未见过师尊为修炼苦恼。师尊也从未遇过什么瓶颈。   而且师尊性子单纯,情感淡薄……尽管他不想承认,但师尊的确不怎么在乎外界、旁人,也很少有情绪波动极强之时。   这样的性子,怎么会遇上心魔?   而且他离山门历练前,师尊还好好的,仍是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所谓杀了他取道骨,更是笑话!他仙风道骨、清冷出尘的师尊怎可能行那等事?   赵聿浅金色瞳眸中闪过冷意,若要他知晓这话本是谁放入他识海的,话本又是谁写的,他定要那人好看。   他定了定神,飞快扫了话本剩下的内容,竟发现话本中的赵聿最后竟弑师了!   用的还是师尊亲自为他作的宝剑!   赵聿气急,想直接撕了这本书,但又想将其留下当作证据,好查是谁的动作。   正纠结着,忽感识海震动,眼前一片黑色。再能视物时,却见牛头蛇身的魇魔。   他脸色沉沉,不知为何这应该魂飞魄散的魇魔还能出现在他眼前。   那魇魔目露淫.邪,吐着血似的蛇信,桀桀笑了几声,才充满恶意地说道:   “赵聿!你这逆徒、孽徒,你以为我为何化作你师尊模样?”   赵聿悄悄掐自己手心,未曾感到疼痛,疑心自己可能陷入幻象。以前历练时,他曾救过一位受了重伤的修士。那修士痊愈后告诉他,重伤后他的意识去了一片仙境,活得十分快乐,差点不想回来。   若不是赵聿出手救治,他可能已经溺在仙境中就此死去。   或许,他现在就处于那修士的境况。眼前的皆是幻象。   但明知是假的,他仍忍不住皱紧眉头,厉声:“我与师尊的关系岂由你玷污?”   “休用魔界的肮脏眼睛看我二人。”   魇魔不屑笑道:“师徒?嘶嘶,你认得我,你定知道我编织的幻境取材什么!若你不这般想,我幻化得了吗?赵聿啊,那勾缠着你的师尊,就是你梦想的模样啊……”   它声音极低,字字句句却仿佛落到赵聿心间,砸出一个个圆窝。   赵聿忍得它们说自己、编排自己,却忍不得它们胡乱说师尊。   他自拜入师尊门下,便发誓要一生追随于他,敬爱他。更何况师尊待他极好,他怎么能生出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这魇魔实在可恶。已经死了,却还来纠缠他,还说着那般污浊的话语!   赵聿感觉浑身在燃烧,强烈的想要抹去一切的念头让他突地变成了一柄长剑,再次诛杀了魇魔。   心愿满足,他才后知后觉感到莫名疼痛,像是全身骨头都被打断似的。   除此外,他能感觉到自己平躺于某处,身下触感温润如玉,却又冰冷。   鼻尖传来一道冷香,仿佛冰做的晶莹莲花散发的味道。像极了师尊身上的香气。   赵聿生出要清醒过来看看自己所想是否为真的念头。他能感觉自己动了动眼睫,却也只是动了动。   他那眼睑之上好似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叫他无法睁开。   那冷香更近了,其中夹杂着一味独特的只有师尊身上才有的香——冰魄散。   的确是师尊没错。   心间漫出喜意。他强压下来,想,自己重伤在身,师尊在他身侧或许是在为他医治?   若是这样,应好好躺着,别耽误师尊动作。   于是赵聿暂时放弃了睁眼,安分躺着。渐渐放空自己之时却冷不丁地想起那册突兀出现的话本。   里面似乎写着他重伤后被掌门祁寒带回见山门由师尊医治……   作者有话说:   球个主攻预收~   -《和邪神先婚后爱了》文案节选:   与邪神成婚后,季持欢阴差阳错参加了一档恐怖直播综艺。   别人被鬼吓得瑟瑟发抖,吱哇乱叫。   他也浑身颤抖,却紧闭双唇,神经紧绷。一旦松懈,可能会有不能播的声音从嘴巴里跑出来。   更糟糕的是,邪神的触手摩挲过他后脖颈,意欲得寸进尺。   他闭了闭眼。   好想哭。   呜。   -   小剧场:   邪神以人类贪、嗔、痴、恨、怨、惧为食。   所以——   泪珠=香香软软的小面包   恐惧=草莓奶油   泪珠+恐惧=草莓奶油蛋糕   邪神:小妻子,嗯?   季持欢:QAQ.   【邪神是攻,邪神视角的婚后日常】   ps:文案有点长,就放两段看看吧~嘿 第2章第2章   ◎他的师尊……好像有点不对劲。◎   念头一起,赵聿便是一哂。   巧合罢了。   他只是受伤,又非什么疑难杂症,不必麻烦医修,任何一个实力强悍的修士都能为他疗伤。   他是云徕的徒弟,云徕为他医治再正常不过。   正想着,脖颈处却突然传来微凉触感。很清晰,却稍纵即逝。赵聿刚感受到,还未来得及思考是什么带来的,便消失了。   他思绪发散,思索着,紧闭的双眼看不见白袍墨发的修士慌乱地将手指从他脖颈处收回的模样。   云徕抿着唇,视线落在赵聿侧颈那一小片白皙皮肤之上,方才指尖碰触那处感受到的奇妙的、痒痒的感觉还停留在他心间。   那“呲”的一下,像火苗烧着指尖,烧得他指腹反常地微热……实在怪异。   云徕不敢再看,匆匆移开视线,却瞧见赵聿成熟俊朗的脸,忽然发觉,原来那个乖巧可爱的徒弟现已长成大人模样了。   许是身体疼痛,他的一对剑眉紧蹙着。眉下是盖着长睫的眼。   云徕记得赵聿的眼瞳是浅色的,迎着光仿若璀璨透明的宝石。   那双眼总是盈满笑意,信赖地、认真地看着自己。   现在这双眼却……   云徕闭了闭眼,垂着手再次去碰赵聿的侧颈,略带粉意的指甲轻轻划过脖颈处皮肤,最后停在了喉结下半公分的位置。   指尖滑动寻找道骨之始时,那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像是眼睑上扑了一簇繁盛的花,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眨眼以减轻这种感觉,却毫无作用,反倒沾了一团花粉,弄得痒意从眼眸钻到后脑。   云徕突然感觉喉口有些酥麻,下意识咬咬舌尖,以痛感压住这种感觉。手指微微用力按了按那处皮肤,留下两枚花苞似的印记   呼……   他暗暗吐了口气,脑海中回荡着冬凌仙子的话。   她说,现在能救赵聿的只有他。   赵聿筋脉道骨俱断、灵力枯竭,只有他这个和赵聿同修一道法门的师父能为他续脉接骨,同时填补灵力。   这法子极为耗费灵力。   云徕现在被心魔纠缠的身体是不适合做这件事的,因为灵力一旦使用过度,心魔便会发作,若是再不幸,从此断送仙途一命呜呼也是可能的。   但。   赵聿是他唯一的徒弟,此次下山历练也是他先提的。他就是自己死了,也得保住赵聿的命。赵聿还未来可期,他却不知未来在何处。   时间紧迫,云徕敛眉按下种种思绪,也不去想那点异常。毕竟比起心魔发作时骨头战栗、皮肤发红的状态,那点异常不值一提。   舌尖顶住上牙膛,又抵着牙齿,续脉用的法诀第一音节无声地自唇齿间蹦出。   连接云徕与赵聿的两指指尖仿佛两口漩涡,疯狂卷吸着积聚在云徕体内的灵力,随后顺着道骨灌入赵聿身体里。   云徕紧蹙着眉,身形有些颤抖。灵力流失得太快了。   照这样下去,不出一炷香时间,他灵力便会枯竭。甚至更早的,灵力还剩一点时,心魔便会发作。   云徕指尖用的力气不受控地大了些,点点冷汗爬上他的额间,他仿若未觉,无声念诀速度更快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心魔发作便发作,他能忍耐的。   赵聿等不得,他不能停。   ……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赵聿忍着身体疼痛,分神想着,忽然,侧颈处再次出现微凉触感。这一次它停留了几个呼吸后,开始在他脖颈处移动。   这样的感觉……   是师尊的手指么?   莫名的,赵聿再次想起了那册突兀出现的话本。里面写着:“云徕”手指在“赵聿”脖颈处徘徊,寻到道骨之始便……   忽地,那疑似手指带来的微凉停在他喉结下方,按了一下。   不疼,反而轻得过分。但就是这么轻的力度,却压过了身体各处带来的痛苦,让他再清晰不过的感觉到。   他思绪一滞,话本字句变得模糊。所有心神被这突兀的一按吸引过去。   只是几息,一股强劲的冲力从那处以破竹之势卷着连绵的冰凉透过皮肤从道骨灌入。   那冰凉凉得刺骨,凉得赵聿只觉骨头都要碎了。   它力道还极为蛮横,从道骨一直往下冲,好像要把他五脏六腑都要冲破了。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赵聿心神一震。这痛不是四肢断裂的疼,是骨头像是被谁用小刀一点一点磋磨着的疼。   好在他很能忍痛,勉强忍了下来,没造出任何动静。   但这般疼痛……   赵聿心沉了下来,有关那册名为《天命》的话本的记忆再次出现,如同走马灯,旋转着停在“云徕”抽去“赵聿”道骨的那一段。   他不愿去想那段内容,但那些字却如恼人的蝇虫在他心里飞来飞去。   话本里的“云徕”和他身侧的师尊……   是同一人?   不,不可能!   可疼痛却越来越强烈。强到赵聿几乎难以忍耐,不过很突然的,它变缓了几息,容他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未来得及好好思索,更为刺_脚caramel烫_骨的冰,更加难以忍耐的痛涌来了。   先前的,似乎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赵聿暗暗咬着牙,忽然发现自己对眼睑乃至其他器官的控制略有恢复。   不过,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他也未曾发出一声痛呼,就连身体也是未曾有过颤抖或移动。他反复想着,师尊是在给他医治,不能动。   然而他心中天平却悄悄往话本所说偏移。   因为太像了。   现在的一切发展似乎都能和话本描述印证上。   但怀疑只是一瞬,赵聿便狠狠否定。   这不过是师尊用的治疗之法罢了。   他年幼时曾听闻有人刮骨疗伤。想来救治一事疼痛是再正常不过的。   或许越是重的伤,治愈起来越会带来活来死去的疼痛感。   只是随后的,从脖颈处那节道骨开始,其余道骨被冰凉裹挟着移位,全身筋脉也像断了似的,生疼生疼的感觉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想法。   难道师尊……?   正不可置信间,一道熟悉、清冷的调子忽然在他识海中炸开:   【怎、怎么……?】   【唔……好想……】   【再近一点,再、再多碰一碰罢……】   这是——   幻象么?!   魇魔应彻底魂飞魄散了,他现在不会再陷入幻象的。   可是那声音却清晰无比地再次响起。   【云徕你怎能……不可、不可……】   和师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了清冷,倒掺杂了几分软糯可欺,像极暴雨天没得遮挡的小花,只能撑着细瘦的茎秆,迎着狂风,摇摇晃晃,被雨打得几乎要折进泥里,脏了蜷缩成一团的柔嫩花瓣。   赵聿莫名地想,他绝不愿那花朵被污泥脏了。他要将它安置雪山之巅,好好护着。   ……   不。   他该对这声音里的软弱警惕。   师尊怎会那般说话?这声音定是疼痛带来的错觉。   正想着,他忽然从疼痛中察觉一片火热……就在脖颈与肩胛相连之处。似乎是师尊的手掌贴着那儿。   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破了皮肤传达到赵聿心口。   他思绪凝滞了,师尊的手停留了一瞬,旋即轻轻蹭弄他的皮肤,拨玩他的喉结。   赵聿滞涩的思绪变成一团乱麻。从乱糟糟中只凝出一个确切的想法。   他……他得避一避。   但他还未来得及调动脖颈时,胸膛前突然一重,带来一片冷香,和柔得好似绸缎的发,扑在他下颌与唇边。   赵聿所有想法停滞,心田却不知怎的,突兀的活跃,猛地生了一团火,烤得他陷入更深的混沌却又急切地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那重力很快消失,香却还绕在他鼻尖,绕啊绕,似乎绕进了心田,给火添了一把柴。   师尊的手掌也在重力离开的一瞬间用力,指尖剐了他喉结一下,烫得他想要动一动,却莫名的,忍住了。   赵聿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师尊方才好像摔倒在他身上了。换言之,师尊曾……落入他怀中。只是离得太快。   他莫名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   现在只有师尊的手仍落在他喉结处,时不时剐蹭一下。   冰凉还在持续着,只是不太稳定,搞得疼痛也时强时弱。不过赵聿现在完全不在乎疼痛,也忘却了话本内容。   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字。   痒。   ……   不过,若是要算上那像极师尊声音说的话语,倒不知有多少个字了。   那个声音不停发出短促的、急切的催促,间或几句“不能”、“不可”、“不该”。   赵聿觉得自己脑子比先前还要混沌,干涸的识海变作另一副模样,粉色的花弥漫整个识海。   他的意识游荡在花丛之中,飘飘乎不知处于何地。   【……唔,想再近一点】   【……】   【不、不能!】   但突然变得尖锐冰冷的声音瞬间荡平了花海。   赵聿猛地睁眼,见到了双颊绯红,额间湿润却表情冷凝的云徕。   倏然对上徒弟迷茫又赤红的双眼,云徕狼狈地避开视线,嘴唇几张几合,最终却只道:“……醒了?”   【不、不知羞耻!怎可……?】   两道声音天差地别却同时响起。   一道冰冷短促,一道仓皇又莫名委屈,绵绵地萦绕在赵聿心间。   他盯着云徕沁着粉色的侧颊,陷入沉思。   他的师尊……   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第3章第3章   ◎【唔……再抱紧一点。】◎   窗户_脚caramel烫_开着巴掌大的缝,昏黄的灯光蹭着这道空挥洒窗外空间。   树枝借着光落下影影绰绰的印子。   云徕微微垂着头,余光瞥见同样承了光的衣袍,方才救治赵聿时因忍耐心魔而咬破的唇微微动了几下。   他知道自己衣袍下的皮肤……   是滚烫的,粉色的。   密密麻麻的痒意在肤下啃噬,像士气高涨的军队,嚣张地挥着旗,时刻就要破了那层皮冲出来。   云徕很想按一下。   只是按一下。   但那个动作无法缓解他渴求触碰甚至是爱.抚的需求。   心魔就是一头贪婪的凶兽。   一月前,心魔第一次发作时,他没忍住,任不受控的双臂紧抱着自己,手指按压着臂膀处皮肤,沉浸在手指与肌肤相触碰的感受中,意图缓解痒意,却只得到愈加深的渴望。   第二次,他神智恍惚之时,咬破了手腕处的皮肤,血染了衣袍。但好歹是依靠疼痛感熬过去了。   第三次。他将自己浸泡在寒池中,终于忍住了。   他不愿作心魔的奴隶。他绝不让它控制自己。   但是今天……他在将手搭在徒弟脖颈处时,便做好了心魔发作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心魔发作起来比以往更凶猛、更难以抵抗。许是因为他耗尽了灵力罢……   心魔发作时,他试着忍耐过。   他是剑修,还曾是无情道修士,他的心性应该是坚韧的。而且他此时还面临着救治唯一的徒弟。他应该能也必须要忍住的。   但是他没有。   反而还触碰了……   那个名字刚钻入云徕脑海便如火炬,灼烧着他的羞耻心与理智。   赵聿是他的徒弟,他怎么可以,怎么能!   ……   云徕侧着头一言不发时,赵聿望着他,也沉默着。   他觉得一切都不对劲。   却不知从哪一瞬间开始不对劲的。   他心里是一团乱麻,仔细理了一会儿,才发觉麻线源头正是那突兀闯入识海的声音与师尊的动作。   那会儿碰他的,跌入他怀里的,是师尊。   那么,伴随这些动作在他识海响起的话语……   正思索着,师尊斥责自身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赵聿识海。   【云徕你真是……恬不知耻!】   【竟然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你、你……怎么可以】   赵聿如梦初醒,才发觉自听到师尊亲口说了“醒了”二字后,他们两人便未曾言语,甚至连对视也无,就这么一坐一躺各自待着。   他那时也清楚地听到像此时听到的这句一样,师尊斥责自身“不知羞耻”的话语,感受过那句话里的委屈与仓皇。   可他那时心乱得很,竟略过了师尊的心声,转去沉思了。   但现在,他无比确定那声音就是属于师尊。只有真正的师尊才会因为那些其实并不过分的动作而羞愧、自责到此。   师尊对自身要求极高,也是极看重礼仪的。而且师尊还是无情道修士,这样平常的触碰,在师尊心里也许已经过分得不行。   但魇魔幻化的师尊不会这样想,任何幻象中的都不会。   赵聿已然明了。   不知为何,师尊在他“昏迷”时碰了自己脖颈,还跌倒在他怀中,因此十分自责、羞愧。   他手指微动,不能再让师尊这般羞恼下去了。   其实,类似这样的触碰,在相熟关系中很是正常。他年幼时,师尊也曾抱过他的。师尊不必要为此愧疚。   赵聿定了定神,想抬手去抓师尊的袖袍,告诉他,他没错。他也并不在意这些触碰,他没有生气。   师尊仍然是那个仙风道骨的师尊,不是什么不知羞耻的狂徒。   但手臂像是被谁一寸寸打断又接上似的,甫一行动便疼痛难忍。   他没料到会是这样,一时间竟未能提起来。但好在他下意识忍住未爆出痛呼,甚至神色都未曾变过。   手臂动作只得僵着,但赵聿嘴巴却是行动自如的:“师尊……”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但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已低哑得不成样子,若不仔细,完全听不见。   不过这个音量,师尊这样的修为的修士肯定是听得清的。   只是,师尊一点反应也无……赵聿眉目微敛,想来师尊应该还沉浸在自责中,所以没有注意到他。   赵聿心中愈加急切。师尊修的无情道须得情绪平静才好,现在这般,于修炼无益,甚至可能造成心境不稳、修为阻塞。   手臂终于因他心神驱动能够稍微挪动。他一把抓住了云徕的手腕,却飞快地被对方甩开。   云徕没回头看他,只是迅速将手腕藏在袖袍之下,紧咬唇瓣,使得那才合拢的伤口裂开,溢出点滴血来,染红了他的唇。   他头垂得更低了,脆弱纤细的脖颈瞬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滴。晶莹的,在光下显得特别易碎。   那股才稍微安静一会儿的痒意瞬间卷土重来,甚至气势更甚。   【好难过……】   【再碰碰他……不、不行!】   仿佛裹着春雨般湿润的字句钻进赵聿识海,他焦急地看着云徕好像轻轻一触便要破碎的佝偻着的身形。   “师尊!”   他用沙哑的嗓音唤着,眼见云徕双眸紧闭裸.露在外的肌肤红得好像发热,“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师尊身形摇晃,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往床外倒。   赵聿心神一震,竟瞬间克服了四肢的不适,坐直身子,一把将师尊拉住。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赵聿识海内蹦入属于云徕的满足喟叹。   还有——   【终于……】   【再、再近一点】   赵聿一怔,忽感师尊身体往自己这方靠得近了些,近乎是嵌在了他怀里。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借着师尊现在的姿势,伸手圈着师尊瘦弱颤抖的肩臂,将他搂抱着。   两人姿势亲密,赵聿只要低头,就能瞧见师尊汗湿的鬓角与沾了汗珠而变得格外娇艳的红痣。   他一直知道师尊眼尾有颗红痣,但未曾距离这样近地去瞧。   那红痣红得像雪后红梅,娇娇怯怯。   师尊的唇也红得紧,饱满的,却被紧咬着。   莫名的,他很想抬手去碰一碰。好歹……好歹让师尊停止伤害自己的举动吧。   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时又听到一声掺杂满足意味的喟叹:   【唔,脸也好想……摸摸罢】   赵聿没想到师尊心里念着让他摸脸,嘴角不自觉勾起,心道,那便从那红唇开始罢。   他忍着疼抬起手轻轻按压师尊紧闭着的唇瓣,哑声哄道:“师尊,别咬着,会疼。”   那殷红饱满的唇却兀自在他指尖蹭了蹭,未发出一点声音,不像其主人心里那么活跃,时而念着一串“不”字,时而又道“再近些”。   赵聿听着识海里的声音,无奈摇头,师尊若是想要,便直说罢,左右只是一些触碰而已。何苦一直咬着唇呢?   若非他能听见心声,怎么能满足师尊这小小要求呢?   他想再开口哄哄,忽然瞧见师尊用那双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眸子瞧他,但只是一瞬,便匆匆移开,原还抵在他胸前的手挣动起来。   越来越急切的“不”字在赵聿识海中回荡,他神色一怔,紧抱着师尊的双臂一松,下一瞬,怀里便空了。   云徕挣开了赵聿的怀抱,身形摇晃着离开床畔,踉跄几步后定住,瘦削单薄的身体支立着。   赵聿瞧着他背影,困惑又心疼。   师尊明明需要他的拥抱,却因为一些情绪而不愿意正视,反而避开。   那是圣洁禁欲如皎月的云徕啊,强大、自律,一剑可劈山荡海的修士。   赵聿何曾见过他这样无助的模样。   他向外伸着手,想下床去哄哄师尊,却发现自己双腿僵直完全无法弯曲。   他只能望着云徕的背影,低声呼唤:“师尊,无碍的。过来罢。”   云徕背对着他,双眸紧闭着,回想方才那几欲失去自我的感觉心中慌张不已。   他刚刚竟然……   【实在是……不知羞耻!】   赵聿听见那心声,下意识唤道:“师尊!”   声音终于没那么沙哑,却也不高。   云徕听见他的声音不由身形一颤,深深的羞耻感敲击着他的心扉。   他颓败地垂着头,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地理了衣襟正了发冠,不顾赵聿的挽留,径自朝外走去。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已经受心魔操控做出了那般……不知羞耻的事,若是再留,以他现在灵力全无的情况,不知会被心魔控制着做出什么来。   而且赵聿醒来那一刻,续脉接骨已成,接下来的,托冬凌再看看便可。   而且现在赵聿那么有生气,应该已经大好,不必担忧。   步履不稳却匆匆地绕过屏风,云徕以为会瞧见冬凌与祁寒,却只看到支着下巴打盹的戚白雨。   冬凌仙子与师兄均不在,倒是师兄的徒弟在。   云徕沉默一瞬,唤道:“戚白雨。”   那人没应,还发出欢快的鼾声。   云徕:“。”   他闭了闭眼,正欲唤第二声时,冬凌回来了。   “你出来了?”   冬凌快步靠近,到离云徕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下。   她瞥了戚白雨一眼,不着痕迹地皱眉,才看向云徕,解释道:   “长老会那边有事,要掌门前去处理。我安置在偏房一位病人忽发急症,是以也不得不……我们安排了弟子守着,却不料他……”   她连看了戚白雨三眼,话不言而明。   云徕:“无碍。”   他不在意这些,他此时还站在这儿只是为了安排赵聿后期疗养。   他忍着心中鼓胀成球马上要将理智吞吃干净的渴望,努力从牙关挤出了话语:“续脉接骨已成,之后便托仙子看顾。”   冬凌还没来得及回他的话,便被他汗淋淋的额头与颤抖的肩膀吸引住心神,急急发问:“你可是……发作了?”   云徕抿了抿唇,勉强忍下四肢百骸对爱.抚的需求,一如往昔般冷着脸,语调也清清冷冷:   “灵力消耗过度罢了。”   冬凌狐疑地看着他,刚要说为他诊脉却忽然听到屏风内侧一阵踢踏声,想起屋内还有个病人,匆匆甩下一句“别走,等我出来!”便进了屋。   戚白雨被吵醒了,打着哈欠睁眼,瞧见一道匆匆离去的身影,茫然抓头,这个背影好熟悉啊……   思索一圈,他猛地拍打额头一下,自言自语道:“是师叔的嘛!”   云徕急匆匆地离开屋子,想要赶紧下山回寒池洞去。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急需冷静。   以前心魔发作时他都是一个人待着的,心中再想触碰他人也没有法子。   今日心魔发作很凶猛,瞬间便吞噬了他的理智,叫他没忍住蹭了蹭赵聿。   那一蹭却是不得了的。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瞬间涌上他心头,蛊惑着他想要更多。   以至于最终一面挣扎一面堕落,放任自己去触碰因昏迷着而无法拒绝自己的赵聿。   ……   渴求被满足过,就想要更多。   如果欲.望能化作实体,必是可以遮天蔽日的一张黑袍,庞大,压迫力十足,裹挟得云徕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自己走一步,远离给过他满足感的赵聿一点,呼吸便困难一分。   他脚步踉跄,脊背却挺直,双眼目视前方,沉默地压抑、反抗着那种感觉。   若非他灵力枯竭,无法御剑掐诀,只得步行,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寒池。   只要到了寒池……他相信自己定能如以往一样,靠着那些冰冷与灵气抵抗心魔。   一定能的。   云徕咬牙往前迈步,但突如其来的热潮席卷他的五官九窍。   本就不平静的识海翻滚着愈加剧烈的浪潮。   热浪蒙了他的心也蒙了他的眼。   双眸锁定的前路忽然变得歪歪扭扭……   被冷风吹散的粉色再次悄悄爬上他脖颈、双颊、眼尾。   他身形晃了晃,终是支撑不住,将要倒下去。   就这样倒下去的话……   或许会弄散发髻,弄脏衣袍罢。   云徕莫名地想着。   思绪渐渐涣散,耳孔却忽然捕捉到一道呼唤着他的熟悉的男声。   他神思挣扎了一瞬,但脆弱的身体与意识还是抵不过一阵又一阵的热潮,终是合上双眼,身形跌落。   但就在他的身体将要触及地面的那一瞬间,一个人影倏然靠近,将他接入怀中。   不过他似乎砸伤了那人,弄得那人闷哼一声,吐露的灼.热气息漫上他耳垂。   意识完全消失前,云徕似乎感觉还有一些湿润的东西沾上了他的耳畔与侧颊,不是喘.息而是某种液体。   但那点感觉很轻微,比不上身体因为有怀抱接触而弥漫浓烈的喜悦。   他眼睫微微颤动,双手无意识地紧握身后人的衣袍。   【唔……】   【再抱紧一点。】 第4章第4章   ◎那是……师尊唇上的血。◎   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师尊唇瓣柔软的触感,赵聿垂眸去看,却瞧见指尖一点红色。   那是……师尊唇上的血。   他的视线好像触到什么灼热的东西,烫得迅疾避开,不敢再瞧。   师尊因自责内疚而踉跄着离开的模样占据着他整个心神。   他应该追上去告诉他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两人只是拥抱和简单触碰罢了,他不在意的,师尊也没有必要责怪自己。   可是他的腿却只能僵直地摆在那里。   他合上双眸,耳孔隐约捕捉到师尊同谁说话的声音,忽然一道女声跃入,有些熟悉,不知是谁的。   师尊同那人说着……   托她看顾他?   这话的意思是……   赵聿倏尔睁开双眼,隐隐泛着金色的瞳孔定定地看向屏风之处,能瞧见师尊的剪影。   他只看了几眼,便沉着心神专心指挥腿脚。   细细密密的疼痛自骨头相接之处传来。他垂着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出坚毅的弧度。   终于,他的腿能弯曲了!   艰难地下得床来,迟缓地拖着腿一步一步往外间走,才走了两三步,忽听那突然变得高昂的女声说了一句话,随后几息,女声主人出现在他面前,是医修冬凌仙子。   见着他,十分惊异:“你竟已能下地了吗?”   赵聿眉头飞速皱了一下,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慌张,好像是要失去什么的感觉。   他按下这点异常,扯起嘴角露出个温和的笑:“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能走上几步。”   回复了冬凌的话,他迅速提起最想问的人:“师尊可是在外间?”   冬凌一面靠近,一面说着:“自然在的。你师尊为了救你,可费了好大的力气。”   说到这,她嘴唇动了几下,想将云徕冒着可能被心魔拖入深渊断送仙途来救治赵聿的事告诉他,却只是想想罢了。   她曾因心魔一事为云徕悬丝诊脉。那时云徕便说这事不能泄露给第三人。   是啊,见山门的天之骄子竟生了心魔,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为了保险,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听得此言,赵聿笑容真心了几分:“师尊自然是待我好的。”   冬凌已然靠近,预备扶他回床上躺着却被赵聿避开。   赵聿:“师尊很辛苦,长老您去看看他罢。”   冬凌上下打量他,看他的确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心里挂念着云徕的心魔,便应了下来,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个赵聿。   但一到外间,她与赵聿却只瞧见一个下巴颏还带着睡痕的戚白雨。   冬凌想发问却被赵聿抢先,他嗓音依旧沙哑,但调门恢复了正常:“我师尊呢?”   戚白雨往外一指:“走了。”   赵聿眉头紧皱,果然与他想得不差。   师尊那话的意思就是把他放在这儿托冬凌照顾,自己不会留下。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但是师尊今日那般羸弱,离开时的背影瘦削得可怕,而且还……他怎么能安心躺在床上还让人照顾?   他脸色微沉,眸中忽地闪过几丝阴霾。   耳听冬凌不赞同道:“云徕这人真是……叫他等会儿我给诊脉,却转眼就跑了。”   言罢,她又戳着戚白雨的额头说他的不是。   赵聿没有耐心听这些,匆匆撂下一句“我去找他”便拖着越来越灵活的腿往外跑去。   与魇魔、噬天战斗耗空了他的灵力,但他此刻却感觉自己筋脉中流动着丰沛的灵力。联想冬凌的话与师尊的动作,他瞬间想到当时带给他痛苦的冰凉是什么。   师尊把灵力给了他。   这个结论,他一点惊讶都没有。   在他十六岁时,他主动请求外出历练,那次也是受了重伤,师尊那会儿也是正在闭关。   但师尊似乎感受到了他几欲死亡,强行破关,忍着因破关而灵力倒逆的不适来找他,带他回家。   赵聿双指并拢竖至额心,口中念诀,铺开神识寻找师尊的踪影。   看师尊孱弱的样子,或许御剑都很困难。而且他将将离开。所以应该还未走远。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神识一开,很轻易地便找到云徕位置。他神色一凛,召出长剑向其飞去。   只是几息,他便瞧见了师尊单薄的背影,摇晃的,似乎下一瞬间便要倒下。   赵聿内心的慌张越来越盛,还没近身便忍不住唤道:“师尊!”   但那白袍墨发的背影却一点反应都无。他念了加速诀,正欲再唤一声,却见师尊身体摇晃,忽然向后倒去。   他瞬间止了声音,弃剑在半空念了缩地诀。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做法,但他想也没想地就做了。   缩地诀生效,下一瞬他便出现在师尊身下,被一片冷香与瘦削的身体砸了怀抱。   许是重伤后遗症,明明师尊砸过来的力道不大,他胸腔却破碎地疼,一时没忍住发出痛哼,一道腥甜的血立时涌上喉口趁着他张嘴之时溢了出去,沾湿了师尊的耳畔与侧颊。   最疼的那一瞬过去,属于师尊清冷却莫名脆弱的调子在他识海中响起。   师尊要他抱紧一点。   赵聿没有犹豫,就着倒地的姿势将师尊牢牢地箍入怀中。鼻尖盈满冷香,师尊脸侧靠贴在他脸颊上,那一粒红痣就落在他唇边。   红艳艳,娇怯怯。   赵聿一时怔住,忽感有些眼热,他侧头避开,视线落在师尊衣袍与自己的交叠之处,莫名想着,方才在房间不觉得,此刻却发现,原来师尊竟是这般瘦的么……   还是今日为了救他消耗太多,突然瘦成这样?   “赵聿……云徕,你们没事吧?”   一道绿光落下,冬凌仙子现身,焦急地看向两人,“哎!怎么转眼你们两个就都摔倒了?戚白雨,快来扶人!”   落后几息出现的戚白雨应声,快速向前走几步,弯腰欲先将云徕扶起却被赵聿制止:“戚师弟,我来扶师尊罢。”   戚白雨憨厚一笑:“你是病人,怎么能让你劳累。”   言罢,又伸手去扶却忽感脊背发凉,眼睛往一侧落,承了赵聿淡淡地一瞥,莫名的,便歇了扶人的心思,就着弯腰的姿势一连往后退了两步。   弄得冬凌再次出言批评他:“戚白雨,你怎的这样惫懒?”   戚白雨苦着脸仰头看她,却什么话也没说。   他这是有苦说不出啊!难道要他说自己被赵师兄一个眼神吓住了吗?那未免太没掌门亲传弟子的格调了。   那边冬凌教训着戚白雨,这边赵聿调用灵力让师尊暂时维持悬浮横躺地面上的姿势,自己先行起身最后弯腰将其抱起,冲冬凌道:“长老,请您为师尊诊脉。”   一行人再次回到老地方,只是在玉床上等待冬凌医治的成了靠坐在赵聿怀里的云徕。   冬凌掏出悬丝、脉枕之时,视线在赵聿、云徕身上转了好几圈,欲言又止。   赵聿脸上挂着和煦微笑:“长老可是有话要说?”   冬凌看看他,又看看云徕,几经犹豫挣扎,还是问出了口:“方才许是意外,但现在你怎么……怎么还抱着你师尊?云徕不是不喜和人接触么?你这样抱他,他醒来还不问罪于你?”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她唯一为云徕诊脉的那次,便是因着对方表达出不愿与人接触的态度才悬丝诊的。   不想接触这事,她并不介意,修士么,有一个两个怪癖正常得很,而且……云徕那高岭之花的模样,不让人碰触,再正常合适不过了。   不过她都知道这事,赵聿不可能不知道吧。   闻言,赵聿垂眸瞧着师尊似乎因不舒服而紧蹙的眉头与双颊、耳畔、脖颈的红晕,语气再平淡不过地说道:“师尊怕冷,这玉床属寒,久坐不益。”   嗯?   冬凌怀疑地看着他,又侧首瞧戚白雨,表情问着事实是不是这样。   戚白雨垮着脸。   云徕可是住雪峰的人!怎么可能怕冷!   但他小心觑了一眼赵聿的脸色,明明是很阳光看着就温柔的一张脸,给他的感觉却比云徕这移动雪莲花还冷,冷得他骨髓都是凉的。   于是只得道:“啊对对对,师兄说的对。”   冬凌心中仍有怀疑,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给云徕诊脉。   悬丝经赵聿绑好,脉枕也放置完毕,冬凌捻着丝线,双眸紧闭,一脸严肃。   许久,久到赵聿快要忍耐不住发问,她才惊疑不定地睁眼,奇怪道:“你师尊他……没有任何异常!”   赵聿眉头却皱得死紧,语气急切,失了往日的客气:“他方才晕倒,这叫无异常么?”   冬凌也奇怪得很。   原本,看云徕现在的样子,多半是心魔发作承受不住昏迷过去,那体内肯定是有异常的。   而且云徕给赵聿医治过,一时耗费许多灵力,身体也该有对应的不适,比如脏器虚弱、脉搏缓慢等。   但云徕现在的身体除了脉搏略快、灵力匮乏外,便无甚异常。   不仅如此,她还感觉到空气中的灵力正以一个快而温和的状态涌入他体内,替他温养五脏六腑加填补筋脉。   她想不明白,只能保守道:“再留下观察几日罢。”   说罢,她准备起身去翻翻记载过心魔的书籍,仔细研究研究。   然而她将将走到屏风处,就被赵聿叫住了。   转身,疑惑地看向他,却得到一个摇头。   她感觉莫名其妙,想问却又见赵聿垂头看他师尊去了,只得气闷转身,正好瞧见站桩似的戚白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戚白雨!过来帮忙!”   戚白雨:“啊?”   没一会儿,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赵聿与紧闭双眼的云徕。昏黄的灯光将赵聿的影子打在云徕身上,勾勒出赵聿的坐姿。   垂眸瞧了会儿云徕紧蹙的眉头,赵聿缓缓抬手去触眉心,想要帮师尊去除那点褶皱。   “师尊……你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发问:“待你醒来,告诉我你为何……那么……”   他吞了那些词汇。   即使他觉得这些东西在师尊身上是没什么的,师尊不过是想要一个拥抱罢了。   但介于师尊心中自责,不愿正视那点需求,他想,暂且避开那些词句罢。   也不便将这异状告诉别人,哪怕是于医术一道十分有建树的冬凌。   “唔……”   低低的,似喘.息的声音自师尊唇齿溢出,他好像很难受似的微张着唇,舌尖扫过两瓣殷红,留下几点晶莹。   声音跃入赵聿耳孔时,他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瞧见师尊的舌尖突觉有些口干,喉结几滚,想喝些什么。   眼见师尊将舌尖收了回去,唇瓣似乎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他想也没想地垂头,离了些距离地靠在师尊唇畔旁,作聆听状。   但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见。只得了一片灼.热,潮湿的气息,弄得他耳廓莫名酥麻。   他僵住了。   师尊唇瓣的红像是会传染似的,染红了他的耳廓。   “唔嗯……”师尊不知为何又发出一道声响。   赵聿耳朵微动。明明是极低的一声却大得像在他心间重重敲了一下,惊得他匆匆抬头远离,却在侧首那一瞬间将脸颊印在了师尊唇上。   濡湿的,软软的。   赵聿猛地坐直,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双眸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只有耳廓的红活跃得很,一点一点爬上了脸颊。 第5章第5章   ◎还未感谢冬凌长老救我性命。◎   云徕是天际将明时醒来的。   他睁眼便只见一片黑色,上面有着金线绣的祥云花纹。抬头往上看,是略微松散的衣襟以及深深的锁骨。再往上是静默不动的喉结。   最上,是他徒弟紧闭双眼的脸。   他瞬间意识到一件事实。此时此刻,他在赵聿怀里。   他昏迷前听到的声音也并非幻觉……甚至,他可能倒下时就是砸进了赵聿怀里。   羞耻感瞬间盈满识海。他眼眸仿佛被火燎了似的,滚烫、疼痛,叫他只能匆匆避开视线,却正巧落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记忆飞速回笼,想起这张手曾握过他的手腕……   那炙.热又有力的碰触。   云徕再次慌乱移开视线,这次好巧不巧,瞧见了紧紧箍着他臂膀的手臂含#哥#兒#整#理#。   分明是隔着衣物接触的,他却感觉无比的灼.热,相触的地方仿佛点着火把,直燎到他心间去。   而且除了那处,他的身体背面都和赵聿的贴着……   额间一会儿便布了汗,红晕自双颊始末,往四处扩散。红了他眼尾、锁骨。   他下意识咬了唇,闭了闭眼,随即抬眸将视线锁定在正前方,这下,除了余光会瞥见他和赵聿的衣袍外,再瞧不见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了。   只要、只要他定下神,不去管、不去想和赵聿紧靠的那些地方……   云徕牙齿松了唇,直接咬上极为敏感脆弱的舌尖,咬破了也不在乎。   他靠着疼痛与时时刻刻“勿看、勿想”的念头,终于沉下心神,也终于支使着神识去探知自己体内的情况,却发现被心魔缠上后时而紊乱的灵力此刻都乖巧地伏在筋脉之内,而且……他体内灵力十分充裕。   云徕记得,他昏迷之前已是灵力亏空状态,他未来得及调动心法吐息,也没服用丹药,如何能这般快地恢复?   难道他已经昏睡了许久,或是冬凌给他诊治过?   不过眼下不是思索这个问题的时机。   他嘴唇张合,音节从舌尖滚到齿间,却忽地被他咬碎。   越是不想,身后触感越是……   他用力掐着指尖,淡粉的皮肤顿时沾了血。墨瞳渐渐起雾,眼前模糊一片。   云徕仿若未觉,嘴唇几张几合,不发一音地念着法诀,一道浅淡的白光渐渐变作雪花模样,随即没入了赵聿额心。   赵聿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很快松开,双臂力度也卸了去。   云徕暗暗松了口气,整个人像卸了重担似的轻松,悄声离开赵聿怀抱,直立在其身畔,向来霜雪似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迷茫、犹疑。   最终全化为坚定。   他抬手虚虚地放在赵聿额前,口中不停,一串低哑的、晦涩的法诀蹦出,化作飘雪似的光点没入赵聿前额。   ***   天光大亮。   白鹤峰半山腰那座院子从左往右数的第一间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袍男子自屋内走出。   戚白雨正打着哈欠捣药,忽然瞧见黑袍,热情洋溢地向他打招呼:“师兄,醒了哈!”   赵聿瞥见他,唇边微笑和煦,客气道:“师弟,早。”   戚白雨捧着钵子靠近,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处停下,上下打量:“你恢复得不错嘛!就几个时辰工夫,便大好了。”   赵交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聿:“嗯,还未感谢……”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冬凌长老。”   屋内是药玉作的床,能将那样的床置于普通房内,想来应只有冬凌仙子才能做到了。   闻言,戚白雨脸上阳光十足的笑莫名地弱了几分:“啊……你要谢谢长老啊!对对,是该好好谢谢,毕竟她救了,咳咳,救了你的命。但她现在不在,有个病人需一味极难见的药材,她去寻了。”   寻药材?   赵聿笑容淡淡:“既如此,我只能改日再谢。还不知师弟你怎么在这儿呆着?”   说到这个,戚白雨脸顿时垮了下来,哪知道冬凌生什么气,拖着他去看医书之后又叫他捣药,不捣完不准回去。   但他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却是说:“我给长老帮帮忙,毕竟她出去了嘛。”   赵聿不置可否,与戚白雨告别后,直接御剑回了雪峰。   他记得自己与魇魔、噬天对战后重伤,然后似乎被祁寒救下带回宗门。   之后,他在识海中看见了一册话本,里面说着他此次重伤是由云徕救治,但云徕却抽了他道骨。   他当时便不信,如今事实告诉他,是冬凌仙子救下的他,他更不必信这话本了。   不过,赵聿心头总是悬着一股子怪异。   他记不清诛杀魇魔幻象后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并不是昏迷状态,他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痛苦,也能感受自己的身体是平躺的。   他记得那时,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好像五官、四肢不能动作罢了……   既然是这样,他为何不记得从那时到白日睁眼的那一刻之间发生的事呢?   而且他好像还闻到过属于师尊的香气,醒后却未见师尊踪影,戚白雨也只字未提师尊来过。那那香气……是像魇魔一样的幻觉还是真实?   正思索着,赵聿抬头,望见了雪峰上的一座古朴的小院。   可能这就是家吧。   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便会觉得温暖。   院子坐落在雪地之上,院内种着世间唯一一株冰凌,白色的枝桠高高往天际伸着,几乎要盖过屋顶。   冰凌十年结一次果,名叫冰魄,是一味可清心明智的药材。赵聿记得师尊会将这些果子收下制成粉末即冰魄散,再分一部分给他,要他随身携带使用。   他收下了,但从不用,只是好好珍藏着。   到了院门,赵聿收好宝剑,眼眸随便一抬,瞧见屋檐挂着的灯笼,想起它的来历,内心不禁生出点点温情。   因为这盏灯笼是许多年前,他的师尊云徕为了他,亲手作的。   那时他还年幼,每日需前往练功堂听道,直至深夜才归。   那段时日,师尊因为修为已然压制不住,不日便会突破,只得闭关准备,无暇顾及他,但仍是考虑过他的,特地为他制了一傀儡、一永不熄灭的灯笼,令傀儡照顾他,每夜拎着灯笼到山脚去接他回家。   师尊一出关,便替了傀儡,亲自提着灯笼,无论风雨,每晚都会去接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领悟心法,无需每日前往练功堂才结束。   那之后,灯笼不必为他们师徒两人照路,赵聿舍不得它闲置角落,便请师尊将其挂在了屋檐下。   视线从散放着暖光的灯笼上离开,赵聿唇角不知不觉勾起,脚步略急促了些,进得院门,先去师尊的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看来师尊还闭关着。   赵聿不怎么意外。他离开去历练前,师尊就同他说过要闭关修炼。只是过去一月时间罢了,还没出关实属正常。   不过不知为何,他心里空落落的。师尊知不知道他重伤了呢?   他记得以前有一次,他也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师尊心中有感,强行破关来寻他。   这一次,师尊……   罢了,那次师尊强行破关后的模样,赵聿不想见第二次。思来想去,他还是希望师尊这回不知道。   脚步一转,回了自己房间。   赵聿换了套衣着,又取了玉冠绾发,确定着装得体后才踏上前往寒池洞的脚步。他记得师尊这次就是在那儿闭关的。   他既然已回雪峰,自然是要去问候的。   ***   “师弟,你可想好了?”   祁寒瞧着云徕单薄的侧影,又见他白如雪的肤色,极具透明感,好似不是真人,时刻便要消散去了,内心不禁一叹,劝道,“迈出那一步,可没回头路。”   云徕视线落在门外,似乎能透过古朴庄重的大门一直看到见山门众多山峰最里侧的雪峰去,似乎能看见自己院门屋檐下挂的灯笼。   沉默许久,他略一点头,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我意已决。”   祁寒不赞同:“这又是何苦呢?既然无情道已破,另择一道便是。你现在还年轻,何必……”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闭死关”三个字。   闭死关这法子,向来是那些渡劫失败没能飞升的修士为证道飞升的最后一搏。   不成功便成白骨一具,时间到了,化作一抔黄土罢了。   云徕修为高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还没到渡劫飞升的阶段。   而且他这时闭关,只能是证无情道,可他分明已经破道,还因此生了心魔。这一闭,只会是死路一条。   “云徕。”   祁寒忍不住向前一步,想抓住师弟袖袍,他总疑心这人下一瞬便会消失天际间,可却抓了个空,手停留空中,祁寒又是一叹,“师兄倒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成了洪水猛兽。”   云徕侧头看他,微蹙着眉,却什么也没解释。   如果祁寒也曾遭遇过他对触碰的那种失去自己的可怕渴望,也会厌恶碰触的。   但这话,他只掩在心里。   他此时来此,只是有一事放不下:“师兄,赵聿今后便托你照顾一二。若是可以,你收了他为徒罢。”   闻言,祁寒怔怔地盯着他,许久未发一言,似乎还在消化这短短的一句话。   半晌,他悲伤的表情散去化为冷硬:“不!你若要闭关,我便将他赶出去。”   眼见云徕没什么情绪的脸忽地生动的多出一丝惊讶,他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要昭告天下人知道,你就是被赵聿这‘逆徒’逼得闭死关的。”   祁寒话说得狠,心里却酸涩得紧,想不到最后小师弟最在乎的居然是那个相处不过十余年的徒弟!   他把云徕当亲生弟弟疼爱,最后竟然一句话都得不到。反倒是那个……   等等。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蹦出。   难道……   赵聿就是那个让云徕无情道破的原因?!   不、不是吧!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云徕,脚步不停地绕着他转,越想越可信。   他小师弟是什么样的人物,天生的冷清性子,十岁便定了无情道,此后从未有过修炼瓶颈。但自打十六年前收下赵聿后,修为停滞了,表情也多了,还会皱眉抿嘴了。   如今还破了无情道!   说不准,小师弟就是对赵聿动了心……   所以破道,生、心、魔了!   无情道此道说来似乎是个天生孤寡的命,其实不然。   修无情道的修士可有家人、朋友、道侣,可有喜爱的事物,只是对这些人、物用过的情,都会被天道记下,渡劫时一齐返送了。   用情多的,修不到渡劫。侥幸到了渡劫也会被九天雷劫劈成骨灰。   用情少的,甚至于无情的,才有飞升可能。   小师弟此前修得好好的,就是一月前忽然道破、心魔生。这……这不就可能是因为他狠狠动情了么?!   难怪他问及师弟为何破道,师弟只道不知道。当师尊的看上徒弟,他师弟这个性子,怎么会直白地告诉他!   祁寒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脸黑得如墨。   云徕瞧他这样只以为他要赶赵聿的事并非玩笑或留他下来的权宜之计,心下不愉,却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沉默下来。   赵聿是他唯一的徒弟,还被他做过……做过那样的事,他总是亏欠他的。   可祁寒这副做派,叫他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九九九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6章第6章   ◎师尊为何躲他?◎   雪峰满目皆白,唯有一些能抵御严寒的墨绿树、草给添了些活力的颜色。   赵聿行至寒池洞前,明知师尊见不着他模样,也下意识理了理衣襟,正了正发冠。   他是知道的,云徕别的要求没有,就是礼仪着装管得最严。   赵聿认识云徕这十余年来,从未曾见他有失仪之时。记忆中,师尊总是那么清冷出尘,宛如高岭之花。   想到师尊模样,赵聿嘴角微微勾起,视线掠过洞口又是一叹,不知师尊何时才得出关呢?   然而视线才将将落到洞口前高树旁时,便是一怔。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为何洞口那处会有剑痕和烧焦的痕迹?   赵聿立刻往前迈几步,俯身捻起土壤仔细观察。这些土粒入手冰凉,还有些微蓝光芒,似有灵力萦绕。   这是……   他心头一惊,直接入了寒池洞,果然一路走到寒池都未曾感受到阻拦。   而且那一路上,他看到几处剑痕与焦土。   这意味着……曾经有人在那儿设下禁制但又强行破除。   寒池洞属于雪峰,属于云徕,能这么做的,要么是云徕本人,他为了闭关将自己关在洞中然后又强行破关,要么是旁的实力可与云徕一比的大能。   赵聿目光沉沉地瞧着弥漫白雾的寒池,未见着云徕,也未看见任何打斗痕迹。   真相不言而喻。   他的师尊出关了。却不知去了何处。   赵聿眉头微敛,深深看了寒池最后一眼,旋即拂袖离去。   此时数个猜测在他脑海浮现,师尊是感受到他重伤所以强行破关吗?可他醒来后怎么未曾见到师尊?   “赵师叔!”   正沉思着,一作短打装扮的男子拦下招呼道,“您何时回来的?”   赵聿要去寻师尊,不便与他客套,随意应付一句便要离开,却听他说:“仙尊匆匆的走了,也不知为何。师叔,您可曾见到仙尊?”   赵聿微乎极微地皱眉,莫名想到,怎的随便一个弟子都知师尊已出关,他却不晓得?   面上却和煦笑着:“我才回,正要寻师尊呢。”   弟子遥遥指向理事阁:“我瞧着昨晚仙尊便是去向那处。”   赵聿淡笑着谢过,立时召了宝剑去向理事阁,却路遇祁寒亲传弟子莫笑。他道云徕正与祁寒议事,若要寻云徕,去千秋峰便可。   赵聿按下心中莫名的烦躁,笑着谢过莫笑。   莫笑:“改日一战,便是对我最好的谢礼。”   赵聿匆匆回道:“一定。”   转身便去了千秋峰。   莫笑看着他背影摸下巴,赵师弟怎的这般粘师父?刚回便一定要找见师父,像个奶娃似的。   千秋峰是祁寒的地界,平日与长老会议事也是在此峰。赵聿不是头一回来。   他的师尊不爱参与宗门事宜,常常差遣他来替了。是以他不仅熟门熟路,还与峰内许多弟子算是熟识,关系不错。   一个青袍弟子远远地瞧见他来,主动招呼,言语间尽是惊喜:“赵师叔!你竟然这般早地就回来了?”   赵聿:“匆匆而回,还未去万里堂报备。”   青袍弟子摆摆手,一脸的笑:“你自有空去便是,想来管事不介意的。还未问过,师叔这时来是……?”   赵聿手指微动,原本要实话实话,出口却变了个模样:“师尊有东西落下,我来送。他走得匆忙,也未曾告知地点,不知……?”   “云徕仙尊么……?他来了?”   青袍弟子不太确定,眼瞧赵聿嘴边笑意似乎淡了些,不知为何心里一慌,连忙拉了旁边一人询问,“你今早当值,你可知道云徕仙尊现下在千秋峰何处?”   那人:“自然。仙尊正在偏殿呢。”   赵聿笑容加深了些,因着内心急迫,冲二人点头就当谢过。   千秋峰毕竟是掌门长居的地方,又是各种重要事宜商讨的地界,平日无甚大事时清净得很。   赵聿只在大殿门口遇见两人,之后一路走来竟是一个人影也未曾见到。   因着周围的清幽,他不由地放轻脚步,收敛了自身气息,缓步往偏殿走去。   不曾想,他还未靠近殿门就听得一声熟悉的呵斥声:   “云徕!师兄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多年情谊,你总不得这般敷衍我!如实道来!”   他心中一惊,师尊不爱说话,也不爱客套,是不是惹着了掌门?   如此想着,他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规矩也顾不得了,直接闯进偏殿,整个人暴露在殿中人眼里。   云徕面朝着殿门,一眼便瞧见他,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眉也轻轻蹙起来,见他越靠越近,脚步竟不受控地倒退几步。   他这举动落在祁寒眼里那就是十足的羞怯。   祁寒立刻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瞪向赵聿,心里顿时生出要把这勾了白菜走的猪千刀万剐的念头,怒道:“逆徒,你来做什么!”   赵聿平白无故地被骂了一遭,眉心微敛,却没回祁寒的,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云徕瞧,见他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不由询问:“师尊……近日可好?”   云徕侧着头避开他视线,淡声:“好。”   赵聿向来是习惯云徕这样冷淡的,但不知今日为何,总觉得师尊在远离他,情不自禁又往前迈了一步,却见师尊足足后退两步。   赵聿嘴角的弧度瞬时没了,他微垂着头,神色沉沉。   果然,师尊在躲他。   却不知为何。   那边,祁寒见他二人仿佛他不存在似的“调情”,气极、怒极,正要扯了嗓子劈头批赵聿一顿,却余光瞧见云徕微微摇头。   祁寒狠狠皱眉,神识传音道:   ‘怎么着,现在就护上了?!’   云徕却答非所问:‘赵聿无昨晚记忆,师兄莫说错了。’   祁寒冷着脸重重哼了一声,冲赵聿道:“还未回答,你来干什么?!不通报就这样闯进来,合规矩么!”   祁寒已经是第二次问赵聿话了,他知这回是怎么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得暂时搁了师尊的事,回道:“有两件事。”   “一,”赵聿抱拳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掌门师尊救命之恩。”   他依稀记得自己昏倒前见着了祁寒身影。加上他醒后在冬凌长老处,外伤能请这等医修大能医治,只有祁寒这样的人了。所以估摸可能真是祁寒将他带回的。   祁寒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又悄悄瞟了云徕一眼。他会去救赵聿还不是因为云徕不顾身体强行出关找上他说赵聿可能出事了么!   当时他担心云徕身体不愿他自己去寻,只好亲自替他去找。   找着人时,还慌了一瞬,忧心云徕瞧见赵聿那模样会怪他没能早点找到人。   他那会儿都做好云徕怪罪自己的准备,但现在静下心来细想,云徕可能就是因为赵聿这小子破的无情道,怎么想怎么不乐意接锅了。   他这一救,救的可不只是一个亲传弟子,还可能是小师弟的道侣!   祁寒气得牙痒痒,从齿间蹦出四字:“不必言谢。”   其余的类似“是你师尊托我去寻的”话语被他尽数吞下。   得了回音,赵聿撤了鞠躬姿势,直立着仿若一棵树,“二是……”   他特地将视线落在云徕身上,直勾勾的,“弟子去拜见师尊时,却发现寒池洞禁制被什么人破了。弟子忧心师尊安危,便来请掌门师尊。却不想……”   他轻轻笑了一下,似乎笑自己忧心得多余,“师尊正与您议事。”   赵聿不提还好,一提,祁寒便想起他刚刚在和云徕议什么事,气闷地哼一声,又狐疑不知赵聿听到多少,回想方才对话,应该只有他劝告云徕的,没泄露什么……   观赵聿现在模样也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心下稍安,随口应付道:“只是试仙会相关罢了。”   “试仙会?师尊今年也要参与么?”   赵聿仍看着云徕,对方却侧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又好似什么都没看,空落落的,仿佛一尊没有悲喜无欲无求的神。   他莫名不喜欢这种感觉,见师尊仍不回视他,手指不受控地微微收紧。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还主动地移开了视线。   赵聿不知,若他视线再下移些许,便会瞧见云徕微微颤动的袖袍。   云徕以为自己不看、不听便会忘了与赵聿的触碰……实际却是当他刚刚见到赵聿身影、听到赵聿声音,藏在皮肤之下的热便会悄然复苏。   他只能垂着手,指尖紧握,留下道道掐痕,用痛苦抑制那种奇怪的感觉。   心魔……竟还在发作中么?   他微微抿唇,可身上除了那点子热便无其他感觉……不像是心魔发作的样子。   听得赵聿询问,祁寒见云徕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样子,心知他肯定还没放下闭死关的念头,便趁势做主道:“云徕今年也是要参加的。”   他主动迈了几步,站在赵聿与云徕之间,冲赵聿沉声道:“今年你就不必……”   “弟子定是要参与的。” 第7章第7章   ◎他是云徕的徒弟,今生也只会有他一个师尊。◎   赵聿再次一反常态,不顾师者为尊的规矩,主动打断了祁寒的话:“上一次试仙弟子本应参加,只因……”   他适时地隐去缘由,但祁寒很清楚。   三年前,赵聿修为、年纪都够试仙资格,只是听他安排去只他这个阶段能去的秘境寻仙草去了。   也就是说,是祁寒耽搁了赵聿的试仙。   而试仙是每隔三年举行一次,年纪修为都有要求。赵聿资质高,修为进步飞速,已经错过一次合适的,这次再不去,再等三年,说不定……   祁寒黑着脸,若他有胡子,肯定已经被这对师徒气掉了。   他抬手指指赵聿又转身欲指云徕,却在半道就收回了手,气闷半天,只憋出一句:“好!你们好得很!”   赵聿身形一顿,待祁寒气得来回走时,才缓缓补充完未竟话语:“是以,此次不便再缺席。”   祁寒:“!”   他还不知道吗!这小子竟然明着再说一次,这不是摆明了针对他么!   他重重甩袖:“去,都去。”   云徕微微抿唇,神色淡淡的,语调冰冷:“不去。”   祁寒瞬间瞪向他:“你必须去!这次见山门就由你带队。云徕,你入宗门这些年,可曾为宗门做过什么事?”   “你要我……”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赵聿一眼,又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为宗门做够了事……不多,修够外门弟子得进内门所需工分即可。”   云徕眉头微蹙。   赵聿也是神色一凝。他不知师尊与祁寒打什么哑谜。为何祁寒一定要师尊参与试仙会?   听两人言语,似乎师尊与祁寒要达成什么约定……   他不着痕迹地来回打量师尊与祁寒的神色,却只见一个脸色黑沉、一个神色冷凝,旁的什么也看不出。   “如何?”   祁寒往云徕处靠近一步,“我叫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计好分,你完成了,便加上。”   “何时齐了,我便何时应你要求。”   云徕直直地看着他,沉默半晌,只略一点头,便拂袖召了宝剑御剑离去。背影匆匆。   祁寒未料他走得这样快,还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瞧见赵聿神色同样讶异,仔细瞧瞧,还有些许伤心,他心情莫名好了些,勾起唇角:“看什么呢?”   赵聿收回视线,沉默不语。   “怎么,刚刚不还牙尖嘴利?”   赵聿微微垂头:“弟子不敢。”   祁寒冷哼一声,心道,你怎么不敢,你敢得很!他倒是没想到平日那般稳重可亲的亲传弟子一代翘楚,竟还有这样一面。   不过赵聿有多少面都与他无关,他只要管好一件事便是。   “赵聿。你师尊修的什么道,你可知?”   “无情道。”   “何为无情?”   “……”   赵聿难得哑然。   祁寒呵笑一声,道:“任何情感对他而言,都是拖累。无论同门情谊或是师徒情。他现在的修为,也该准备冲击渡劫了。”   “今后,你便注意少去打扰云徕,修炼上有何疑问,问我或是莫问便是。”   莫问为祁寒首席弟子,是莫笑族叔,天资不比赵聿高,但入门时间久,修为倒高他一截。   听得此言,赵聿只觉刺耳。   师尊是什么道,他一直都知。自懂事以来,他未曾有一日主动缠着师尊,只是偶尔寻机会问问修炼的事。   如今历练归来,这一件事也要被夺去了么?   祁寒并不关心他心中所想。他惦念的只有几乎算是长辈托孤留下的小师弟云徕。   他用试仙会与工分留下云徕,目的当然不是要他为门派做事,而是督促着他,让他另择一道,放弃无情道同时也放弃赵聿。   云徕心魔估计就是因赵聿而起,无论如何,两人都不适宜结为道侣。   眼见两人似乎都没太多单独相处的时间,云徕都能因为深恋赵聿而破道,要是两人成为道侣,他的小师弟还不被赵聿欺负死?   祁寒虽然不通情爱,但也晓得一件事。   世间情爱总是痴情人伤得最深。于他们修仙者更是如此。最好也是最合适的道侣关系是志同意合但相敬如宾。   修仙者一旦用情至深,无论是不是无情道修者都易走火入魔。   云徕已经因为赵聿生了心魔,祁寒怎么放心再任他靠近赵聿?   但他劝不动云徕,便只能劝赵聿。   祁寒瞧赵聿面色沉沉且一言不发,便知他心里是不愿的,甚至连表面敷衍也不肯。   若不是他仔细瞧了赵聿看向云徕的视线中没有情意,且赵聿对云徕破道的事一无所知,平日赵聿待云徕也是极为尊敬的,他都忍不住怀疑赵聿也对云徕有情了。   不过幸好无情,给了他拆的机会。   若是两人情根深重,拆起来少不得麻烦。   “你听见了么?听见回话!”   赵聿微微躬身:“弟子……是师尊的亲传弟子,这话,弟子听师尊的。”   祁寒:“……”   他闭了闭眼,忍住内心翻滚的怒气,直接传音给莫问,‘速来偏殿!’   又对赵聿道:“今后你便跟着莫问罢!”   赵聿猛地抬头,未料祁寒竟然一点商量都不容许了,直接定了他今后的路。   他是云徕的徒弟,今生也只会有他一个师尊。   他不能这样平白地就失了这段师徒关系。   “哼。”祁寒心想,自己奈何不了云徕,还奈何不了赵聿么?   “赵聿,你是云徕徒弟,但更是见山门门人。”   赵聿正要说些什么反驳,忽听得莫问声音:“拜见师尊。”   侧首,一着灰色长袍面白却留着黑须的男子出现在殿门。   赵聿神色微动,心知祁寒是铁了心要断掉他与云徕的师徒关系。   却不知……   此事师尊知不知晓。   或许,这正是师尊托祁寒做的么?   他重伤归来,师尊既已出关却未曾去看他。方才偏殿相见,师尊比往日更为冷漠,似是避着他的。   难道……   不。有一事实在对不上。   赵聿眼见祁寒注意力落在了莫问身上,趁着这时飞速撂了句“弟子告退”便取了宝剑奔向雪峰。   寒池洞的禁制是被人破开的。他得弄清楚,为什么。   ***   云徕离开得很匆忙。   因为身处偏殿时,他隐隐约约感觉心间突然生了把火,燎着他心尖烧。   这种感觉与心魔发作之时并非全然一致。   心魔发作带给他最大的感受是失控。   但是这个……   他却还是能控制的。   只是他忧心任其发展下去会引发真正的心魔,便急急离开回到寒池洞中。   一折返,他便在洞内察觉到第二人气息。   能寻到这儿并进来的,除他外仅有一人——赵聿。   他寻到了这儿,必会发现禁制异常,也有可能得知他离开后去了理事堂。   云徕当时正沉在寒池内淬炼筋脉,忽然心感赵聿性命恐有危险,想也未想便强行破关去理事堂寻赵聿命灯。   却见命灯无异。   他疑心是有什么隔了赵聿与命灯之间的联系才会让命灯一点异常都无。   但无论如何,云徕已决心去寻赵聿回来。   不过……   被得知他突然出关的交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祁寒拦了下来。   祁寒说那预感可能与他心魔有关,是心魔给他带来的幻觉。   云徕只告诉祁寒自己道破心魔生,却未曾告知心魔发作时是何模样、感受。祁寒有这样的猜想,他却没有。   若是心魔给他的只是幻觉,他倒轻松许多。但……   云徕坚持要出门去寻。祁寒却直接设下禁制将他拦在理事阁,说自己替他寻。   祁寒实力与他不相上下,又长于禁制、结界一道。他设下的,纵是云徕这样的修为,也很难破开。   于是他只得原地等着,却等来了命灯突然变得虚弱异常的不利情况。这表明,赵聿命悬一线。   他不愿再枯等,强行破了禁制,行至山门遇见祁寒,也才知,赵聿与噬天、魇魔决斗,受了重伤。   ……   既然赵聿可能得知他去过理事堂,只要前去问问,便可能知晓——   他是为命灯去的。   云徕思及此,清冷的脸上难得出现懊恼情绪。   赵聿甚至可能已经明了,不然方才千秋峰相见时,神色怎会那般奇怪?   若赵聿知道,那他刻意消去他记忆这件事,便反常至极。   云徕心绪繁杂,心间因寒池冰凉之气而淡了许多的火焰复热烈起来。   杂乱得让他忽然觉得手痒,想好好舞一次剑。   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但正待他要取剑之时,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   云徕眉头紧锁,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思维发散成这般,且待人进了寒池洞碰触他禁制,他才有感。   他这是怎么了?   “师尊,弟子赵聿求见。”   云徕正待深思,忽听赵聿声音,灵台却莫名清明许多。   好像……   他意识自己不对劲,也是待赵聿靠近之时。   他忽地攥紧了手,眉头紧锁,怎会如此?   赵聿的靠近、声音,竟比清心的寒池、静神的冰魄散还管用么?   他佩着冰魄散又身处寒池旁,心乱如麻。待赵聿出现,却突然意识到异常。   这……?   “师尊,您真不愿见我?”   赵聿声音又响起了,已完全没了少时的清朗,而变得成熟且低沉。   云徕抬眸看向洞口,神色犹豫。   他此时不愿与赵聿相见,更不愿与他单独共处一室……   他对赵聿做过那样有为师者身份的事。他有何颜面……   方才在偏殿是迫不得已,现在他可以避开的。   但——   天不遂人愿。   云徕神识一动,忽觉祁寒到来,在其身侧,还有莫问。   那两人到了之后,赵聿忽然高声唤道:“师尊,您果真要将我逐出师门么?” 第8章第8章   ◎今日,他只能违抗师命了。◎   祁寒脚还没站稳就听赵聿说那逐出师门的话,心神一震,这话要是真传进云徕耳朵里,那……   他怒从心中起,恨不得掏法宝出来与赵聿战一场。   但他的念头在见到云徕清冷的身影后瞬间消散,一丝心虚萦绕心头。   他决定先发制人:“师弟……”   然而赵聿比他更快:“师尊,掌门师尊说您要断了我与您的师徒关系。”   祁寒:?   他有说过是云徕的意思吗?   云徕凝眉:“怎会?”   为避免赵聿说出更多不利的话,祁寒赶紧把没说完的话补上:“师弟啊。我只是忧心你的身体,让他少来找你罢了。至于断绝师徒关系,是没有的事。”   云徕却没完全信。他好歹与祁寒相处多年,知道对方偶有奇怪行为。比如莫名笃定他是因心悦赵聿而破道。   是以听得祁寒的话,他下意识便看向向来稳重的徒弟,问:“是这般么?”   赵聿:“是。”   祁寒本来担心他乱说话的心终于踏实了,准备再与云徕仔细解释解释却忽然听见那赵聿说:   “掌门师尊只说师尊修得无情道,不应有我的存在。”   赵聿拱手:“弟子知错,望师尊责罚。”   云徕飞速地瞥了眼哑口无言的祁寒,往前欲将赵聿扶起却忽地定住脚步,隔了些距离,冷声问道:“你有何错?”   赵聿微微抬首看他,神情无比真挚:“弟子本是一条烂命,得师尊所救,又得师尊青眼,才入了仙门,有了今天。”   “弟子却恩将仇报。此为大错。”   云徕眉蹙得越发紧了:“恩将仇报?”   他没听明白,祁寒却清楚极了。赵聿这不就是暗示他用无情道一事要挟他不再去找云徕不合理么!   无情道作为一大道,能传承至今必定不是单靠口耳或是书册。修了无情道便不能收徒、不能拜师,是无稽之谈。   师徒情是情,却也不是能动摇修者根本的情。   修炼到云徕这个地步的修士,渡劫飞升之时,除非深刻至骨的情,寻常情意化的雷劫根本伤不了他。   祁寒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个幌子。如今却被赵聿利用了去。   他狠狠地剐了赵聿一眼,转向云徕欲解释些什么却见莫问冲他摇了摇头。   下一瞬,一道传音到他耳边,是莫问的声音:‘这是师叔与赵师弟的私事。师尊,我们不便打搅。’   祁寒在气头上,不免迁怒:‘你知道什么!’   注意力又转向云徕、赵聿二人。却见赵聿一言不发,只怔怔地看着云徕。   祁寒总觉得这人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下一瞬,那人以无比悲伤痛苦的声音说道:“弟子不该拜入师尊门下。否则也不会误了师尊修炼。弟子知错!若师尊要与弟子断了关系,弟子……”   祁寒听得头皮都要炸开了,还见赵聿竟然红了眼眶,十分艰难地说道:“弟子愿……自请……”   祁寒整个人都震惊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   他愣愣转身看向云徕,果然见他那清冷出尘似乎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小师弟一脸不忍。   而且在赵聿话还没说完之时,便大步向前将人扶了起来,并说道:“我……早已破道。”   祁寒:……   祁寒已经气不起来了。   要是下一瞬云徕直接当着他的面和赵聿表露心迹,他也不奇怪了。   他心累地看向莫问,见对方一脸震惊忽然想起,云徕破道这事只有他和冬凌两人知道!   莫问对上师尊视线,匆匆传音:‘我什么都没听到!师尊,我们还是走吧!这些私事我们不便插手的。’   祁寒瞧着云徕一脸淡然的样子,磨磨后槽牙,抛下一句‘勿乱来’的传音,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   ……   赵聿手指轻轻覆上手臂,似乎还能感受师尊触碰自己时的感觉。虽然隔着衣袍触感不太真切,但他却莫名在意。似乎自己曾感受过深的。   可惜师尊的手停留时间太短,他还未细细感受,便撤走了。   下一瞬,他忽然听见师尊冷淡的调子,里面似乎还掺杂着些无奈。   师尊说……他破道了?   赵聿不可置信:“为何?!”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祁寒的话。   难道,师尊真因师徒关系破了道?若果真是这样,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委实过分,简直字字戳师尊心窝。   他心神大震,没忍住再次询问:“师尊请您告知……为何?”   云徕微微抿唇,手指还颤着。他方才只是轻轻扶了一下赵聿罢了,那指尖怎会想触了火似的燎得难受?   难道是心魔发作的副症?   思索间听得赵聿询问,他微微摇头,又是一叹:“进去说罢。”   入洞时,想起方才耳边“勿乱来”的传音,不禁摇头。师兄总是想得那样多,又那样奇怪。   寒池洞中仅有一池一桌四凳。   云徕择了一凳坐下,手指了下对面的,示意赵聿坐下。   赵聿急着知道破道的事,坐下的姿势未免因急切而显得不羁。在师尊面前他向来守礼,此时却顾不得了。   “师尊,请说。”   寒池的冷冲散了云徕因那一瞬触碰而燃起的奇怪感觉,他定了定神,叹道:“不知。”   赵聿:“不知?”   云徕略一点头,缓声将破道那日发生的事省去心魔,一一道出。   赵聿越听越疑惑。   师尊不过是如往常一样打坐修炼,体内灵力却忽然失了秩序,探究之时,灵力凭空消散又忽然混乱地出现。   如此消失又出现重复了九次,师尊体力不足,昏了过去。醒后,便觉道法破碎,修为也跌了,直接从大乘圆满跌到大乘初期。   这实在古怪。   赵聿自认自己是了解师尊的。对方冷情冷性,鲜少与人交往,没有破道的理由。   而且这破道过程也奇怪得紧。古往今来,谁人破道不是承受巨大痛苦的。结束之后修为直接跌到练气、筑基最为常见。   师尊却并非如此。也或许是……师尊有所隐瞒?   赵聿抬眸去看云徕神色,只看见一片淡淡的困惑。他想了想,只问:“那么今后,师尊打算怎么做呢?”   云徕神色一怔。   今后么……他还有今后?自是依了祁寒的话,全了他的心愿后便闭死关罢。   赵聿:“道,破而后立。师尊另择一道不无不可。弟子会一直陪伴师尊左右,助一臂之力。”   云徕未应声,反而提及另一事:“你今日来过此地?”   赵聿颔首:“弟子来拜见师尊,却见禁制破损,以为有什么人闯了进来,便未经允许……”   云徕摆手:“无碍。”   他真正想问的是赵聿是否对被谁救治这事起疑,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沉默下来。   幸而赵聿很主动地问了一句“不知禁制究竟为何破损”,这个问法,云徕暗暗点头,想来赵聿是不曾知道他去理事堂寻命灯的事的。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又苦恼起来,不知该如何将这事圆过去。思来想去,只得搬出祁寒来。   “你掌门师尊听闻你命灯有异,便去寻你回来。你受了那般重伤,我自是有感应的,便出来了。”   “那为何……”不来看我。   赵聿话没说完,但云徕却猜得到,解释道:“你在冬凌仙子处,我很放心。恰好你掌门师尊有事与我相商,我便去了。”   赵聿微微皱眉,总感觉这个说法有些不对劲,却不知奇怪在哪。   云徕怕他再问,便主动问起:“身体可好全了?”   赵聿:“托仙子的福,很好。”   “如此最好。”云徕手一翻,一瓶精致小巧的瓷瓶出现。他递给赵聿,“此瓶装有灵髓,于你身体有益,你用了罢。”   赵聿不愿收下,他伤已痊愈用不着这样好的东西。师尊用才是最为合适的。   但云徕却一定要他收下,后面干脆直接放在他身前,赵聿连忙推拒却不小心直接将瓷瓶推到云徕手心,手指也碰着他的。   赵聿不觉这有什么所谓,反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另一只手也抬起将云徕手指合上,让他紧握着瓷瓶,认真道:“师尊,弟子并非客气……”   但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双手被重重一甩,惊讶看去,却是师尊甩了他的手并忽地站起,冷声道:“不要便走罢。”   赵聿不知云徕为何突然呵斥,茫然地站起身:“师尊,弟子犯什么错了么?”   云徕面色冷凝,一言不发。   他掩在袖袍下的手已染上一片绯红,指骨、掌心皮肤下生着密密麻麻的痒意。   特别是被赵聿碰触过的那些地方,更……   他驱使指甲用力掐着手心,意图用痛感驱散这些像极心魔发作时的感觉。   却无济于事。   赵聿没得到回答,却忽然发现云徕颈侧有些泛红。那些红被白袍衬着更加明显,连绵的、绯色的,像极初春的花。   他惊疑不定,难道是破道的副症?   师尊未曾提过破道除了修为降低还会有什么后果,难道是那后果太过可怕,不愿他知道?   赵聿心渐渐沉下去,以师尊的性子,倒极有可能的。   而且现下师尊还要赶他出去。若非有事,师尊语气何至于那般冷厉?   赵聿抬眸看向云徕,神色渐渐坚定。今日,他只能违抗师命了。师尊有难,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第9章第9章   ◎“师尊,您看着我。”◎   袖袍拂过石桌,黑色与灰色交织。   云徕怔怔地望着,好像那黑色是盖在自己身上似的,那灰色就是他。   布料拂过的触感……   他曾经从未注意过,现在却很想知道。   手腕伸出了袖袍,试探似的去触那灰色石桌,好像这般做就能与桌子通感似的。   但他的手却在半道被人截住了。   云徕下意识看去,是掩在黑色袖袍下的手。那手的主人,正是他的徒弟赵聿。   他茫然的:“你……”   赵聿未曾注意他的迷茫,甫一靠近便拉了他的手腕,用力地带着他身体向自己靠近。   视线锁着云徕脖颈处正在往脸上蔓延的红,语气里是真切的担忧:“师尊,这异常与破道有关,是吗?”   云徕听不见他说什么。   真实的肌肤碰触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他识海翻起巨浪,每一朵浪花上都嵌着一朵花。   那花是没有香气的,小巧的,花瓣是宣纸似的薄脆。   但当赵聿的气息以不可阻挡之势顺着气道流进他体内,化作点点星光烘着那一朵朵花时,花便有了生命力,“啪”的一下绽放开来。   而这些花……   又散着香气,花粉随意飘浮着,一些萦绕在他鼻尖,一些扑了他的眼。叫他神识懵然,眼前一片虚虚的粉红色,看不清任何东西。   “师尊!”赵聿得不到云徕回答,还见他神色愈加茫然,双眼失了神采,脸颊一片火烧云的红,急切地捉着他肩膀,呼唤着。   “师尊,您看着我。”   云徕双眼微微眯着,浓密的睫毛垂着、颤抖着,像空中悬停的蝶翼。   在赵聿记忆中,师尊从未有过这副模样,迷茫又脆弱。   师尊肤色极白,比之雪色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红从这白里透出来,像熟透的果子。   引人采撷。   ……   不!   他怎么能这般想呢?   赵聿猛地摇头,握着云徕肩头的手不受控地重了些,压得对方发出一声极低的痛呼。   “师尊,你怎么了?”   云徕微微仰头看他,后知后觉原来赵聿现在已比他高了。他瞧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直挺的鼻梁与薄却看着莫名柔软的唇,喃喃:“你……走。”   话里的“别”字被他囫囵地吞了下去。   云徕像突然惊醒似的,抬手去拨赵聿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声音颤抖:“你走!”   但云徕没能成功拨掉赵聿的手,他的言语也没将赵聿推开,反而使他握着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脸也靠得更近,几乎额头要贴到自己的。   云徕呼吸一滞,浑身燃烧起更猛烈的火。紧绷的神经忽地断了。   可他这一瞬间却反常地清醒。他清楚地知道,心魔发作了。   而且是在赵聿面前。   在那一瞬间,赵聿看清了师尊眼里的慌张与害怕,心神震动之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像极了师尊的音色,却掺杂着软软的委屈与难过。   那声音诉说着——   【快……好想碰碰他。】   【……】   【唔……】   赵聿神色一敛,视线下移,师尊的唇紧闭着,唇瓣边有些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痕迹。   他立马将自己眼中无比虚弱的师尊搂入怀中,另一只手召了宝剑出来,对着空气呵斥:“谁?”   【唔?为什么……赵聿……】   【像那时一般……不好么?】   赵聿眉头紧锁,师尊单薄的身子在自己怀中明显的颤抖着。   他神思疯狂运转,思索眼下是什么状况。   【……好热。】   识海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只滚烫的手忽地触到了赵聿的侧脸。   他迅速侧首看去,是师尊的。   而几乎是碰到他脸部皮肤的那一瞬,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唔,冰的。】   赵聿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个惊人的想法渐渐成型,难道……声音属于师尊?   他视线上移,看见了师尊水润的双眸和紧蹙的眉头。那只滚烫的手整个贴在了他脸上,师尊的眉舒展了,声音也恰好响起:【好……舒服。】   !   赵聿来不及消化心中的震惊情绪,只听得这道声音喊热,目光看向寒池,几经挣扎犹豫,最后抱着师尊一起跳入了池子。   刺骨的冰冷瞬间漫上两人的身体。   普通人入寒池是要先给自己的身体设下保护禁制的,但赵聿担心有了禁制,寒池给不了师尊可能想要的冰,便未曾动作。   没给师尊设,他自然也没给自己设。   所以整个人几乎大半泡在寒池里的那瞬间,他不受控地打着寒颤。   他咬着牙忍下这些不适,垂眸去看云徕,对方方才刚舒展的眉又聚拢起来,一道灼.热的吐息卷着低低的、清清冷冷似乎不带任何情绪的短音溢出:“唔。”   【疼……】   赵聿本就犹豫要不要带师尊进寒池,听见这声音,懊恼立刻涌上心头。   他将云徕紧箍在怀中,口中念诀传给他热量,视线落在池外,纠结着是否立刻离开。   而就在这时,在他未曾注意之时,云徕迷茫的双眼竟然增添几丝清明。   但下一瞬肩胛处不断涌来的热意与熟悉的灵力让他被寒池泡得冰冷的身体又热起来。   是以清醒只维持了短暂一瞬,从骨子里生出的想要与人亲密接触的渴望迅疾地席卷他的意识。   他思绪混沌地歪着头,一直紧咬的唇齿松了些,殷红的舌尖探出,扫过铁锈味的血,仿佛触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立马胆小地缩了回去。   本来绾得好好的发不知何时松散,些许发丝披洒下来,尾端浸没在水中。   还有一些贴在他侧颊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赵聿垂眸看着他痛苦忍耐的表情,万分悔恨。他方才不该不经思索地就将师尊带下寒池……若不是他那般冲动,师尊何至于痛苦至此?   他咬咬牙,不能再等了。   下一瞬便抱着云徕回到岸上。   脚刚触到地面,赵聿便急忙去看云徕神色,见他眉头皱得没有先前紧了,识海瞬间响起带着愉悦腔调的低哼。   他稍微松了口气,抬手拂去带着湿气粘在云徕脸上的发,随手掐了诀,烘干师尊身上的湿润。   歉声:“师尊,待你醒来,你罚我吧。”   云徕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只感受到带给他热意的那股灵力停止游走了,但同样的,给予他冰凉刺骨的池水也不见了。   他浑身只剩下熟悉的但比以往更猛烈的……渴望。   他很想有谁能碰碰自己。   但他习惯了在这种时刻紧闭双唇不发一言。渴求被他藏在唇齿之间,却从心里冒了出去,传递到赵聿的识海。   【……唔,好热。】   【冰……】   惯常握剑的手攀着赵聿脖颈,脸颊胡乱在他衣襟处蹭着,蹭散了一些,露出白皙的一小片。脸颊滚烫的皮肤立刻贴了上去,得一丝冰凉。   【再……】   【多一些罢。】   赵聿连忙低声应道:“师尊,你且再忍忍……”   他立刻凝着心神从储物袋里找着几件衣袍,然后念诀取了出来,将它们铺在寒池、石桌之间,再将师尊放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却没躺上去,而是脱了衣袍,跳入寒池,将自己浑身都沾上寒气,再手动擦了水汽,然后心念一动着上里衣。   最后才躺在云徕身旁,打开怀抱将人拥入怀中,用身体上残存的冷意去驱赶云徕身上的热。   这个法子他不知道是否有用,但只能姑且一试。   好在。   在他抱紧云徕的那一瞬间,对方满足的喟叹声便于他识海响起。   赵聿松了口气。待寒气散去之时,起身重复了方才的动作。   ……   直到云徕暴露在外的皮肤褪去粉色,恢复雪白,眉也不再紧紧蹙着,赵聿再也未听到识海中渴冷的声音之时,这样的重复动作才停止。   看着师尊恬静的睡颜,赵聿一直保持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疲累席卷四肢百骸。   下一瞬,他终于捱不住似的,昏睡过去。   ***   祁寒带着莫问气冲冲地离了雪峰,回到千秋峰,正巧看见莫笑。   莫笑礼貌问好:“师尊这是从何处来?小师叔和赵师弟呢?”   祁寒双眸一眯:“怎的这般问?”   莫笑:“赵师弟找弟子问师叔去处。弟子恰好见着师叔去找您了,便告诉了他。”   祁寒一张娃娃脸顿时黑成锅底,他冷笑三声,转头吩咐莫问:“这小子欠打,你仔细操练一番。他是你一族,想来你对他是望子成龙的心态,必不会手下留情罢?”   莫问应了声“是”,脸颊却颤抖,几乎要维持不住恭敬表情。   莫笑则是一脸懵:“啊?”   祁寒冷哼一声,径自离开,却在路上又碰见一个熟人,执法堂副堂主林妙智。   看见他脸的那瞬间,祁寒又想起了赵聿。   祁寒是在一名叫扶笛的小国救下赵聿的。那国家虽然小且偏僻,但受大派玄天阁庇佑。   玄天阁最拿手的本事是演算天机,借这项能力,他们的地界很少出现高阶魔物伤人的事。因为厉害魔物往往带来杀戮,杀戮会在演算中给予玄天阁提示,从而让他们做出应对准备。   攻击赵聿的那只噬天已经是成年体,修为相当于人族大乘修士,临近渡劫飞升。   这种魔物出现在扶笛,却好像并未引起玄天阁注意,实在古怪。   是以,祁寒回到宗门安置好赵聿后便吩咐林妙智去查探一二。   而林妙智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他联想的正确性:“卑下有事要报,关于噬天与玄天阁。不知掌门……?”   祁寒公私分明,现下虽然在气头上,也忍耐下来,应声:“自是有空的。林堂主,书房一叙。” 第10章第10章   ◎师尊,弟子有错。◎   接到祁寒吩咐,林妙智立刻联系了身处扶笛附近的宗门弟子,让他们去打听一二,自己则御剑去了一趟玄天阁。   “最近七日内,扶笛国内基本无异常。只是关山似有魇魔作乱,未伤及人命。不过,”林妙智声音刻意放低,“玄天阁三日前撤去了守卫扶笛的弟子,名义是为试仙会准备。”   祁寒娃娃脸顿时沉了下来:“妙智,玄天撤了守卫之后,我派弟子便在扶笛境内遇着了噬天。你以为如何?”   林妙智:“噬天袭击我派弟子这事必定有异。甚至可能是玄天故意引来的魔物。”   “但……捉贼需拿脏。”   “你说得有理。”祁寒微微点头,又道:“但我派弟子在他地界出事,他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你去过玄天,他们可有说些什么?”   林妙智:“送了地阶聚灵丹一瓶、地阶法衣一件,并药草若干。卑下暂时回拒了,说要禀告你之后再说。”   两样地阶物品,大手笔……祁寒眯了眯眼,道:“你做的对,东西不能收。把这事告诉仙盟,重点落在扶笛有噬天出没。拿脏这事,我们不便出面,先借仙盟的手罢。”   “是。”   “但我们不可全无动作。既然玄天以试仙会为名撤去守卫,我们便仔细瞧瞧玄天想在会上打什么主意。”   林妙智再次应是,等了几瞬,见祁寒不再言语,主动问道:“那么此次试仙,还是遵循以往的,由大长老带队么?”   祁寒摆手:“不。这次云徕领头。”   “这……”林妙智一时没压住心中惊讶,“可是他甚至都鲜少出山!”   每次试仙会都是宗门展现实力和门内新鲜血液的良好时机。宗门表现越好,以后收得的徒弟天资就越高,宗门实力就更好,是一个良性循环。   见山门最近几次都是由大长老带队。几乎次次夺得魁首。   大长老实力强大又有经验,实在是不二人选。   云徕虽然实力不错,但毕竟少了很多实战经验,也未曾参与过这些盛会,也不太会带弟子,毕竟他至今只有一个徒弟。   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祁寒哪里不知道林妙智所担忧的这些。他想着让云徕出出门,见识广大天地,想开一点,才如此安排。但宗门声誉同样要紧。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对林妙智说:“要多靠你们从旁协助了啊。”   林妙智:“……”   所以是不考虑换人了吗?   “好了。若无事,你先去仙盟罢。”   林妙智欲言又止,但想着隐藏在祁寒那张娃娃脸下的暴脾气,最终还是没开口,告辞离开。但一迈出那门,他便拐弯先去了大长老的居所。   *   无风,唯有薄雾弥漫。   些许雾气弥散着扑到了一张恬静的睡颜之上。薄薄的笼着雪白的肤、紧阖的眸,造了一副朦胧得似雨夜般的景。   忽地,许是雾气太重了,那浓密的长睫颤了颤,似蝶翼般唰地掀起,露出一对墨色的瞳。   云徕一眼便瞧见了凹凸不平的石墙,视线移动,熟悉的衣袍映入眼帘。   模糊的记忆浮现。   他……   再一次的,在赵聿身旁醒来。   身侧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肩颈之间扑着微热的气息,一侧手臂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着。   顺着手往上看,是一张紧皱着眉头,两颊有些泛红的脸。   甫一瞧见那红,云徕便像触着什么火烫的东西似的匆匆撤回视线。   这一次赵聿并未将他紧抱,他很轻松地便挣开了对方的手。   没了束缚,云徕本该立刻就离开的。   但他瞧着赵聿泛红的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几丝不安。   想了想。   他伸出手轻轻贴在赵聿脸侧,只贴了一下。因为他实在怕了那莫名就会发作的心魔,不敢久待。若不是实在担忧赵聿的身体,他绝不会伸手。   手下触感滚烫,像是发烧。   发烧?   云徕有些怔愣。这个词,他有多久没想起过了。修仙者身体强健,鲜有病痛,最常的是皮外伤。   赵聿的脸怎么会那么烫?   难道是他只碰了一下,是错觉?   云徕犹豫片刻,再次伸手,手掌贴在赵聿额头之上,手心滚烫的热烫得他也热起来,不过并非是心魔发作的那种热,而是一点怒气。   赵聿做了什么,会有发烧症状?   云徕眉头紧蹙,陷入沉思,未曾料到他的手还没收回。   是以,当赵聿头脑昏沉地醒来时,下意识地便抓住他的手。但他却反应极其剧烈地撤回手。   那蕴藏着反抗意味的动作与速度,叫两人都怔愣了。   云徕微微抿唇,立时起身站在离赵聿两步之远,未发一言。   赵聿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因着大脑昏沉,缓慢地站起身来,向云徕微微拱手:“弟子有错。”   熟悉的话让云徕想起两人在寒池洞外的场景,他有些不悦:“又有何错?”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云徕虽然记不清昏迷前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心魔发作是何等模样,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便可以想象……   他定是又做了侮辱赵聿的事。   错的是他,罪大恶极的也是他。赵聿何错之有?!   赵聿虽是道歉的模样,身体却站得笔直,因着他比云徕高上些许,两人距离并不是很远,他要看云徕的脸须得垂眸。   这样的他隐隐占上位的看人法,依照以师为尊的传统,是不合适的。   但当师父的云徕和当徒弟的赵聿,没一个有不适。   赵聿更是借着身高优势十分,视线十分直白坦荡地扫过云徕全身每一寸。   他看得很坦然,只是为了看师尊身体是否好全了。   云徕则是沉浸在羞耻之中,未曾理会他的视线打量。   待赵聿看完,他才缓声说道:“弟子未经师尊允许,带师尊一起跳入了寒池,弄湿了师尊的衣袍。”   云徕回神,那带着水汽的记忆清晰了许多。那时,他心魔发作,叫赵聿走,对方却不走,反而……   应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奇怪,对方才违背师命罢。   赵聿向来是个稳重知礼的徒弟,若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些异常,对方断不会有逾矩举动。   云徕眉头蹙得更紧,手指微微蜷缩着,淡声道:“无碍。”   赵聿却收了拱手姿势,略略向前,正欲仔细问问有关破道和渴冷症的关联,却听云徕问道:“为何你皮肤滚烫?可是热症?”   醒来这么久了,赵聿已经没那么昏沉,身体的异常他已经有感受。但他觉得那些并不重要,吃点丹药便会好。重要的是……   “师尊,关于破道,你可有什么未曾告知弟子?”   云徕微微抿唇,脆弱细白的颈子托着总是冷冰冰的脸侧向一边,“没有隐瞒。”   赵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头,瞧见了云徕被衣袍遮了部分的靴子。   那靴子还是他给云徕买的,靴面是云锦制的,用金线绣着祥云。   价格高昂。   但他买回来后,却告诉师尊说未曾花费灵石,是他做完任务后,宗门给的奖赏中一样。不是他的尺寸,他穿不了。才哄得师尊收下。   他曾哄骗过师尊,师尊现下也哄骗他了。   赵聿复抬起头,露出云徕熟悉的可靠微笑,淡声道:“既如此,弟子便放心了。不过师尊那时总是渴冷,这样的症状实在奇怪,还是寻冬凌长老诊治一二才是。”   云徕随口应道:“好。”   赵聿:“不若现在就去罢。”   云徕想要应付了赵聿,不让他再提这事,忽然想起什么,道:“她不在山门,待她回来,我再去。”   闻言,赵聿嘴角弧度浅了些:“这样也好。师尊一定记得去,否则弟子会日夜忧心,不得安眠。”   云徕神色淡淡的,闻言只点了点头,两颊却莫名泛起粉。不是心魔,只是羞愧。   徒弟那般关心他,他却处处蒙骗于他,对他做出那样的事,还是两次。   他……他还有何颜面!   巨大的愧疚感化作兽类啃食他的心。他难以承受似的闭了闭眼,只得借着狠掐指尖的动作让自己更清醒。   “你……”云徕此刻实在无颜面对赵聿,“先去药堂取些药罢。”   他与赵聿都从未犯过发烧一类的热症,未曾备这类药物,要治病只得去药堂。   听得此言,赵聿身形一顿,静默一瞬才缓声应道:“是。弟子告退。”   云徕颔首,待赵聿转身准备离去时,忽然又叫住了他。对上他淡色的瞳眸,却什么也说不出。   只得道:“走罢。”   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消去赵聿记忆的时机。   面对清醒的徒弟,他始终下不了手。   那就这样吧。总之,他已经打定主意闭死关,这些无甚可在意的。   云徕这般想着,却忽略了自己因羞愧而越加红的脸颊,以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的掌心。   ……   赵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寒池洞,头脑依旧有些昏沉,但并不妨碍他思考。   云徕渴冷的症状极怪,且那症状发作之时,他不知怎的还能听见疑似云徕心声的声音。   那声音吐露的某些字眼着实奇怪,譬如“像那时一般”“上次”,当时他急着帮助云徕,未曾注意这些,但现在细细想来,这些字眼无疑是透露着那奇怪渴冷之症并非第一次发生。   而且那时云徕身旁,很有可能有个如他一样的人帮他解热。   云徕还有可能将自己当成了那人。   赵聿脸色沉了沉,师尊向来清冷出尘,那般奇怪的模样怎么能叫旁人看见?   不过这还只是疑点之一。   疑点之二是,方才他劝云徕去找冬凌诊治,但云徕推脱说冬凌不在白鹤峰。   依云徕之前说的,他是感觉到他有生命危险才出关,之后知道他在冬凌仙子处,便放心地去找祁寒。   按照云徕这个说法,冬凌仙子要走,肯定是治好他之后再走的。那么,云徕要知道冬凌不在的事实,大抵是得在冬凌走后才离开白鹤峰。   但云徕原话是“你在冬凌仙子处,我很放心”,于是他就去了祁寒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在冬凌给他救治时,云徕便离开了。   那么云徕又如何得知冬凌不在白鹤峰的呢?   这些推测虽然有漏洞,但不算凭空捏造。是否是事实,查探一番便知。   赵聿定了定神,先去了理事阁。首先,他得知道师尊在理事阁时发生过什么。 第11章第11章   ◎赵师兄怎么会诓人?◎   ……   理事阁处理很多事务,其中便包括保存所有弟子的本命魂灯,一旦魂灯有异常便报告上去,好及时做出应对。   安置命灯的地方除了理事阁弟子外,鲜少有人来,若有谁来过,这些弟子记得格外清晰。   是以赵聿一来,不费吹灰之力便知道了……   云徕来过此地,在他之后是祁寒与戚白雨。   云徕来这儿是来找赵聿的命灯的,其余两人则是来找他的。祁寒是掌门,现在似乎还不太待见他,那么要了解那天发生的详情,还得找戚白雨。   赵聿同提供信息的弟子道谢后,御剑去了白鹤峰。   赵聿昨晚被祁寒带回来,今天白天忙着帮助云徕消解渴冷之症,得空去理事堂时夜色已浓。   他不太确定戚白雨是否还在白鹤峰,又因为两人没有交换传音的法诀,无法即时传音,只得先去白鹤碰碰运气。   一进白鹤,借着微光,赵聿便瞧见了一个佝偻的萧瑟背影。   定睛一看,正是捣药的戚白雨。   赵聿:……   他定了定神,唤了声戚白雨的名字,见着一张苦瓜脸,竟一时语塞。   戚白雨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哭腔:“赵师兄,呜呜,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来看望我。你……”   他一脸期待,“你是来帮我的吗?”   赵聿轻笑一声,语气格外正气:“自然。”   “那快来!”戚白雨几乎喜极而泣,“您真是一大好人。”   他要为自己不久前觉得赵聿吓人自罚一杯。明明师兄还是原来那般善良可亲,十分靠得住。   赵聿淡笑不语,接过戚白雨手里的东西,询问了做法,便开始做起来。   工具被人拿走了,戚白雨也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便想着再去拿一套,没成想刚起身就被拦下。   他疑惑地看向赵聿,却听他说:“没多少了,我替你做了吧。我在外历练也有一月有余,回来之后还未曾和谁好好聊过天。不知师弟是否赏脸?”   戚白雨嘿嘿一笑,坦然坐下:“聊呗!”   闻言,赵聿保持温和笑容,眸光却沉沉。他的视线莫名让戚白雨感到头皮发麻。戚白雨:“……聊、聊什么?”   赵聿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手中的药材,可惜道:“像这样一株药,长至成熟须得多少年?”   “这……”戚白雨挠头,“白鹤峰这边的药都是上好的,虽然我不懂这些,但猜测一下,应该要些年头吧。”   赵聿轻轻应了一声,叹了口气,语带羞愧:“若是我仔细着点,就不会受伤,也就不会废了长老的药材。”   “嗐,你哪耗费了药材!”   “这样啊……”赵聿抬头看向戚白雨,表情轻松了一些,但迅速地又添了些疑惑,“不用药,又如何能治呢?”   戚白雨随口道:“我估摸是靠灵力吧。你是不晓得,小师叔……等等!”   他匆匆捂住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赵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赵聿轻笑一声:“其实我知道的。师尊已经告诉我了。只是我没想到平日我与师弟那样要好,师弟却骗我。”   “哎呀。”   戚白雨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那不是小师叔要求的嘛!师叔救了你之后,精气神好像都没了。我看着他站着离开,躺着被你抱回来,吓了一大跳。”   “你把他抱回来后,冬凌长老给他诊了下脉,却什么也查不出。”戚白雨摇摇头,“我估摸吧,可能是救你太累了,累昏的。”   赵聿心头一紧,瞬间想到许多。   他曾经有过一次重伤被师尊救下的经历,那次师尊也是强行出关的,但未曾如戚白雨所说,救了他之后昏过去。   这次……要么是他伤得太重,师尊消耗太多;要么是师尊受破道影响。   还有。   他记得自己重伤昏迷之时阅读过一册话本,上面记载的他与魇魔、噬天决战之前的事句句与他曾经经历相同。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冬凌仙子救下的,那么话本说的他为师尊所救便是胡言。   但现在,倒是多印证上一条。   至于所谓师尊扒他骨,无疑是胡诌。   “不过我倒是不清楚,为何小师叔要我隐瞒是他救了你呢?还叮嘱我不要将他来过的事告诉你。既然你说师叔都告诉你了,你便也告诉我吧!”   赵聿对上他好奇的双眼,随口胡诌:“师尊怕我心有压力。你也知师尊救我之后的模样……”   他欲言又止。   戚白雨点点头:“也是。不过后来他为啥又告诉你了呢?”   “师尊实在不善谎言。”赵聿不欲与他在这个话题纠缠,又问,“你可知破道?”   戚白雨摇头,仍然对赵聿怎么从云徕口中得知真相的事好奇,还想问。但赵聿却立时垂下头认真捣起药来,好像没了聊天的性质。   不知为何,看着认真捣药的赵聿,戚白雨莫名有种被诓骗的感觉。   他摇摇头,心道,谁人都知雪峰赵师兄为人稳重有善心,经常替云徕参与门派事务的处理,还时常帮助他峰弟子,十分可靠。   他怎么会觉得赵师兄诓他呢?   ***   剩下的药不多,赵聿没耗费多久时间便解决了,随后去向藏书阁。   夜晚的见山门基本不见人影,但藏书阁除外。   赵聿进了大厅,便见零星几个弟子席地而坐,手拿玉牍抵在额前,似乎正在用神识阅读牍中内容。   一般而言,若大厅都有人阅读,那么藏书室必然人已经满了。   赵聿师从云徕,他师尊就是个不爱看书的性子,他自然也是。若非想仔细查阅有关破道内容,他怕是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踏入藏书阁半步。   在大厅寻了管事弟子仔细问了有关无情道道法书籍位置后,赵聿立马奔向相应藏书室。   推门而进,如他所料,人多得可怕。   赵聿扯扯嘴角,心中急切的想知道破道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念头让他不愿今日无功而返,深吸一口气,进了屋。   蹲在藏书室学习的弟子们并未注意房间多了一个人,只是等那人走到他们身前请他们让路时,才有感觉。   不过有没有人来,他们也不在意。   看着这些人用功的样子,赵聿有些感慨,原本对浩如烟海的书籍的畏惧都消散不少。   他艰难地走到最里面,从头到尾开始寻书。   无情道是大道,但修炼的人从古至今都是少数。所以有记载的书籍相较于其他大道,并不算多。   即使是不多,这间藏书室也放了几百本。   赵聿取了找到的第一本来看,忽感额头发热,脑袋昏沉。   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抬手掐了掐山根,后知后觉,他似乎忘记了去取治热症的药。难怪……   赵聿薄唇微动,无声念着清心法诀,待神识稍微清明后一头扎进了书海之中。   ……   送走赵聿之后,云徕便像支撑不住似的无力地坐在石凳之上。   “不碍事的……”   他喃喃着,只要全了祁寒心愿,给赵聿寻好归处,他便能放心闭死关。   眼下虽然……但不妨事的。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一切便尘归尘土归土。对了,既然他要闭死关,那么这雪峰也该有新主人了。   云徕神色微敛,细细思量。赵聿还未出师,他要托祁寒照顾一二,所以赵聿暂时不能接替他。   那只能从见山门其他人选,待赵聿修为够了,再交给他。   只是这人选……   云徕手掌微动,一张空白宣纸铺陈在石桌之上,在其旁边是研磨好的墨汁,下一瞬,一支笔出现在他手心。   他对见山门的人其实不太了解,他只能在自己认识的人中选择。   几个长老是不行的,他们各有一座或更多的峰需要管理。   堂主也是不行的,他们也很忙碌。   祁寒更是不行,他是掌门,忙碌程度为见山门之最。   云徕不止祁寒一个师兄,但其他师兄师姐飞升的飞升,云游的云游,一时之间找不见人。   这些同辈的不行,那……   云徕抬笔写下两个大字:莫问。   只得从优秀的亲传弟子中选了。莫问是祁寒首席弟子,资历已经够择峰收徒了,只是祁寒一直未曾放人。   云徕垂眸盯着纸面上的字,想法渐渐坚定。   现在的亲传弟子里,应该数莫问资历最高,他早晚都是要选峰的,不如让他先来雪峰试着练练管理能力。   莫问又是祁寒的弟子,以后他不在了,也能照顾照顾赵聿。   云徕放下笔,视线移向洞门。   该找个时间与祁寒、莫问商谈一二。 第12章第12章   ◎师尊为谁破道?◎   无情道,飞升即是上仙。   心性单纯坚定者,择此道,修炼之途鲜少会因无法堪破道法而陷入瓶颈。   无情,这是一个光看名字便知道修习方法的道。   但世间真以无情修得圆满飞升的,少之又少。因为世间之情,实在太多了。   对弱小的怜爱,是情。   对强大的向往,是情。   ……   即使是像云徕这样公认冷情冷性的修士,也心存同门之情、师徒之情。只是这些情相对于亲情、爱情而言,不会太影响修炼。   修无情道的修士大部分都折在了大乘或渡劫。所以有关破道的资料,倒是有许多。   赵聿熬了一夜又一天,将将把资料看完,初步得出一个结论。破道者,重者道消身陨或生心魔,轻者修为跌至筑基金丹。   道消或心魔缠身,这两种,前者人已经没了,无从谈如何解决。后者,好歹人还在,不过难寻解决之法。古往今来,心魔缠身的修士,要么疯,要么死,要么破而后立涅槃重生。   若只是单纯修为跌落,另择一道重修便是。   赵聿抬手按了按侧额,细细思索。据师尊所说,他修为是跌了,但只是从大乘圆满跌到初期。   从师尊救活重伤的他,后面再见时浑身修为深不可测的情况来看,这事师尊应该没有隐瞒。师尊的修为应该仍是大乘。   但师尊也只说了这一点异常。从赵聿查阅的所有资料来看,破道仅有这一轻微后果是几乎不可能的。而且他亲眼见过师尊渴冷的模样,也能印证对方隐瞒了更为严重后果的事实。   那是心魔么?   除了修为变化,便只有这一样在破道者中最为常见了。   若云徕隐瞒的是心魔……   赵聿手指不自然地收紧,何种情况修无情道者会生心魔?   这个问题,问任何一个修士都能得到答案。   师尊为谁或什么东西动了情。而且情意深重到直接破了他的无情道。   赵聿猛地坐起,动作之大惊住了周围席地而坐的弟子。他下颌紧绷,勉强扯出个笑模样低声同这些弟子道了声歉,然后急忙离开。   思考到那个地步,许多事都能联系起来了。   师尊破道,后果不只是修为跌落,而且是心魔缠身。在这种情况下,师尊消耗自己救治了他。为了不让他知道后心存愧疚,师尊便消去了他的记忆。   赵聿漫无目的脚步下意识挪向雪峰方向。他脸色沉沉,脑海中思绪繁杂,熬了许久,热症已渐渐自愈了。   他现在无比清醒,更能仔细思考这几日里发生的事。   他为师尊解决渴冷症那日,师尊心里说的那些话,分明暗示着,曾有一个人帮着师尊熬过一次渴冷。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导致师尊破道的罪魁祸首?   会是谁?!   赵聿冷着脸,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云徕可能认识的所有人。   云徕不像他,时不时便下山历练。为了避免对尘世产生过多的不必要的感情,云徕自选定无情道后便鲜少出门。   所以云徕认识的人少得可怜,可以简单粗暴地认为他就和见山门的人熟。   会是谁呢?祁寒?   这人是云徕师兄,平日里也表现得十分关心他。对了,他回来这几日,祁寒还叮嘱不许他去找云徕,用的是避免影响云徕无情道的理由。   那日云徕告诉他自己已经破道时,祁寒也是在的。对方没有表现出意外,那么说明,对方早就知道这事。   也就是说,祁寒不许他去找云徕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   如果,祁寒与云徕情谊并不简单,在宗门长久的相处中,两人生出超乎普通师兄弟的情感……祁寒此举有拈酸吃醋之嫌。   祁寒那日那么暴躁,也情有可原了。   思及此,赵聿神色更加难看。从未想到,仙风道骨的掌门竟然会对师弟下手!如果两人有情,绝对是祁寒引诱。   他的师尊他十分了解,平日门都不出,性子又单纯,甚至有些古板,绝不会主动做出爱上同门师兄的举动。   如果只是云徕单方面恋上祁寒……不,不可能。   赵聿闭了闭眼,不愿深想这个猜测。   若那人并非祁寒,那会是谁呢?   雪峰坐落在见山门最里,附近住的是二长老与七长老。   前者有妻有子,为人是门内出了名的正直,赵聿也曾和其接触过,对他感官不错。所以二长老应该不可能。   那么是七长老?这人是对战狂魔,日常不是在对战就是在对战的路上。   师尊既是无情道修者,又是剑修,本身天资高,修为高,会不会……因七长老的强大而心生爱慕?   赵聿莫名想起某个师妹说的,剑修都是慕强的,越强越喜欢。   师尊难道也是这样的?   赵聿心沉了下去。自己才金丹圆满,比之师尊与七长老是一个地上泥一个天上云。   师尊长期看着修为如此低的他,对七长老这样的强者起仰慕之心也并不叫人意外……而且七长老经常上门找师尊对战,只是师尊从不应罢了。   曾经他以为师尊是不屑,现在他竟然有点偏向师尊或许只是羞怯。   乱七八糟地在心中想了许多,抬头一看,自己竟已回到了雪峰半山腰的院子。   他怀着满心的酸苦,暗暗下了决心,他定要帮着师尊熬过破道这一关,然后另择一道。若师尊果真心魔缠身,他也会帮着师尊想法子摆脱心魔。   这些事解决之后,若师尊要与那个让他破道的人双宿双飞……只要不是祁寒,其他人……   他闭了闭眼,还是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将有一位“师母”。   他难以想象高岭之花一样的师尊与旁人亲昵的模样。师尊不该是那样的。   赵聿沉浸在内心的悲苦之中,随意抬手推开正厅木门,正瞧见身形挨得格外近的两个人影。一个侧首看他,表情淡淡的,一个嘴角噙着笑,也望着他。   这两人他都认得,云徕和……祁寒的弟子,莫问。   赵聿近乎呆滞地看着两人,为何他们会靠得那般近?为何莫问笑得那样……不稳重?!   难道那个让师尊破道的人竟是莫问么!   赵聿心中惊疑不定时,云徕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低声同莫问说了些什么,莫问笑着点头,大步向他走来,道了声“赵师弟,晚好”便擦着他肩头离开了。   师尊……   师尊竟然那么温柔地对待莫问!莫问这个……这个……   赵聿紧咬牙关,当莫问自他身边经过时,他手指不受控地颤抖,实在想拔剑狠狠与莫问战一场。   他攥紧了拳头,忍下这股子怒气,转身叫住莫问,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不知师兄来此是为何事?”   莫问抬手摸了摸胡子,表情为难:“咳……一点小事。啊,我突然想起,师尊有事要我去做。师弟,回聊!”   说罢,他便匆匆御剑跑了。   徒留赵聿被定住似的站在原地,双眼死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屋内,莫问走后,云徕终于松了口气。若不是要向莫问展示如何记录峰内事宜,他定不会与对方靠得那样近。   虽然两人未曾有触碰,但对方的气息笼罩着他,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他抿了抿唇,把这些全怪在心魔上。定是心魔发作时让他太过渴望触碰,他又不愿顺从心魔,所以清醒时连与旁人稍微靠得近些便忍受不了了。   胡乱想过,云徕见赵聿还傻傻站在门口,不由问:“你是为何而来?”   赵聿像个没有灵魂的偶人似的僵硬转身,浅色瞳孔里印着一袭白袍的墨发修士。   他语调沙哑:“莫问师兄为何来此呢?师尊可是有事要托他去做?弟子历练已归,师尊若有事需人去办,吩咐我便是了。莫师兄毕竟是掌门师尊的弟子,平日比较繁忙。”   闻言,云徕飞快地蹙了一下眉,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只得道:“无甚大事,他只是路过进来拜访罢了。”   拜访用得着一站一坐,站着那人还俯身的亲密姿势么?   赵聿不敢相信,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当真?”   云徕眉蹙得更紧了。他坐着,赵聿站着,两人距离也就五步,赵聿看他是垂眸,叫他莫名觉得自己弱气了几分。   他站起身,语气肯定:“当真。”   这话和语调听在赵聿耳里是十足的冷漠与欲盖弥彰。他瞧着云徕冷凝的表情,忍不住向前迈了几步,却见云徕同时侧身绕开凳子后退。   师尊这是在避他?   可师尊方才与莫问那么亲近。   赵聿咬着后牙槽,几乎可以肯定心中那个他不愿相信的猜测。云徕,或许真是因莫问破道。   莫问!   为何会是莫问!   莫问并非不好,但也未曾好到让他可以说服自己云徕心悦他的地步。   赵聿脸色沉沉,一瞬不瞬地锁着云徕的脸,直看得他不适地侧首,冷声道:“天色已晚,出去罢。”   “师尊,我才刚来,你便要赶我走么?”   云徕微抿唇瓣,不知为何对方把他的话理解成“赶”那么严重。   虽然他此时确实不太愿与赵聿独处一室,因为那样总会让他想起两次心魔发作时,他对赵聿做过的事。   但他并非要赶人走,只是……自己无颜面对罢了。   赵聿把云徕“不耐烦”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心底一片冰凉。他握了握拳,声音沙哑而缓慢:“那弟子……不打扰师尊休息。”   他深深地看了云徕一眼,迈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为阿卓在线要饭饭的小可爱的营养液~   -   问:云徕到底是因为谁破了道呢?   祁寒:绝对是赵聿这个逆徒!   赵聿:绝对是祁寒这个不要脸的师兄!   云徕:…… 第13章第13章   ◎师尊身边合该只有他一人◎   夜深了,处处可见的雪白成了天。布在雪地间的植物成了白日里天幕之上的云彩。   赵聿行走雪地间,仿佛一只孤鸟闯入,在空旷的天里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痕迹。   雪峰向来冷清,没什么人。   但从前,赵聿从未感觉到空旷。他有师尊,有练不完的功法。日出,与师尊一起练剑,日落,听师尊讲道。   修炼这孤独道途,他从未感受过寂寥。   可是今日。   他第一次意识到,师尊将离他而去,将成为一个人的道侣。他难得有鲜活情绪的师尊会因那个人哭、笑,会为那人动情。   那人会帮着师尊解渴冷之症,会与师尊共度悠长岁月。   从前他与师尊一起做过的事,那人也会做,并且会与师尊更加亲密。   因为那人于师尊而言,不是徒弟,是道侣。   靴子与雪地碰触发出的咯吱声突然停了。不知何时起的纷纷雪花落下。   赵聿抬手去接,微凉的白色停在他的掌心。那一点凉被他掌心的热烘成水,微小的,晶莹的。   他垂眸去看,眼里见着的却不是透明的水,而是师尊带着水渍的唇。   师尊受不住热时,会微张着唇,舌尖往外小心试探,好似渴求什么。那舌尖会扫过唇瓣,留下一些痕迹,在灯光的照射下,晶莹的。   这是他亲眼见过的。   那时,他只着单衣陪伴师尊左右。用浸泡过寒池的身体紧紧靠着师尊的,给予师尊冰凉,缓解他心中的难受。   师尊曾与他那样亲密过。那时候的师尊,不仅不介意,还因受不住热而内心渴求着他靠得更近。   这样的亲近,会发生在师尊与另一人之间。那人……   赵聿薄唇微动,几乎从齿间碾出那两个字:“莫问。”   是莫问。   祁寒的弟子,一位修为稍比他高一些,但年纪却大上他许多的修士。一个论天资,远不及师尊的普通修士。   就这样一个人,将站在师尊身边。   接了纷纷雪花的手指瞬间收紧,冰凉已变得温热。赵聿垂着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手掌,仿佛可以透过手指看到那已化成水的雪。   “哎!赵师弟你在这儿啊!”   赵聿缓缓仰头看向声源,见着一灰袍白面黑须的男子立于长剑之上,白雪落到他肩头、发间。   “我回去刚好碰见师尊,他说请你过去一趟。你方便吗?”   赵聿仰视着他,慢慢扯出一个微笑:“当然可以,莫问师兄。”   莫问也笑了,真心实意:“哎,那咱们就走着。”   他邀请赵聿共乘一柄剑,却被对方笑着拒绝。他不愿强求,便等着对方召出宝剑,与他一同御剑而行。   两人飞得并不快,莫问还有闲心与他聊天:“大晚上的,你怎么不在房间,反而在外边儿?”   赵聿笑着,语气淡淡的:“回师兄的话,赏雪。”   他用词恭敬,莫问听着却浑身不自在,笑道:“咱师兄俩,何必这么客气?”   赵聿:“您本是师兄。”   莫问:“……”   他感觉头皮发麻。   侧头看了看一脸认真的赵聿,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赵聿问:“不知掌门师尊唤我是为什么事?”   莫问顿了一下,道:“这我就不晓得了。”   赵聿轻轻应了一声,不说话了,两人陷入奇怪的沉默。只有呼呼而过的风擦着衣袍,发出簌簌响声。   千秋峰很快就到了。   莫问到了之后便回了自己住处,只留赵聿一人去见祁寒。   祁寒面对赵聿的脸色比上一次更黑沉,但赵聿全不在乎,行了礼后,便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看他这样拘谨,祁寒倒是冷不下脸了,神情稍微缓和,问:“这一日去哪了?到处不见你人。”   赵聿恭恭敬敬地:“回掌门的话,弟子在藏书阁阅读古籍。”   祁寒奇怪地瞥他一眼,却懒得追究他究竟看了什么,直接道明叫他来的目的:“将你在扶笛做过的事,见过的人,一一道来。与噬天交战那日具体详情也说一遍。”   闻言,赵聿先是恭敬地回了一声掌门,随后才道:“弟子历练经过扶笛,听闻有魇魔作乱,便前去除魔。”   之后,他便入了魇魔的幻境,在幻境中见着了师尊的脸,他一瞬间便认出那个仅仅貌似神不似的白袍修士并非师尊,轻松破解幻境。   出了幻境,他要杀魇魔时,噬天出现。   “弟子被噬天重伤。再之后,您便知道了。”   赵聿收了口,脑海里却浮现出祁寒救下他带他回来,而他昏迷那段时间,意识所见到的。   他见过魇魔。   魇魔告诉他,他对师尊有非分之想。魇魔说,它伪装的那个白袍修士,就是他心目中的师尊。   他还见到一册话本。   话本上写,他被师尊扒骨抛弃深渊,他活过来后,杀了师尊。   后者再假不过,前者……   赵聿闭了闭眼。   魇魔幻化的那个师尊,不是他心中所想的。他想的是,清冷出尘,眼眸、心中谁也不存在的师尊。   他尊敬云徕。   敬爱云徕。   爱云徕。   如果云徕会陷入情关,会为某个人……某个与他差不多的人破道,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是这世间最了解云徕的人。云徕是高高在上的师尊时,只有他一个徒弟。云徕堕入凡尘,成为一个有血有肉,会动情寻爱的普通修士时,也合该只有他一个……   赵聿笑了一声,抬眸看着祁寒,面上是真切的感恩:“言及此,须得再次感谢掌门出手相助。”   感谢掌门带他回来,同样也感谢掌门教出了那么好的弟子,好到他师尊都为他破道了。   祁寒瞥他一眼,嗤笑:“我看你倒没几分谢意。”   那日处处顶撞他,他说什么都不听,还跑去向云徕告状。   赵聿笑着,没说话。   祁寒瞧他这副模样,瞬间想到那日他走后,可就给他与云徕留了独处时间。现在赵聿这般……恭敬的模样,难道!难道那日,云徕与他……!   祁寒悚然一惊,看向赵聿的视线尖锐起来,厉声询问:“那日我与莫问离开后,你……做了些什么?!”   赵聿:“不过与师尊闲聊几句罢了。”   祁寒狐疑地打量他神色,没看出什么端倪,不放心地叮嘱:“你也知你师尊现已破道,可得好好休息,修炼,早日另择一道。不要用些莫名其妙的事和感情去打扰他。明白么!”   “你修炼上有疑问,问莫问便是。”   赵聿手指轻轻捻着,状似无意地反问:“师尊虽是破道,但并非不能言语,问莫师兄与问师尊,有何分别?”   祁寒就是单纯地不想赵聿出现在云徕面前,让云徕陷得更深。   把赵聿和云徕分开,就是他的目的。   他正欲用掌门身份压赵聿应下时,忽然想起云徕说让莫问到雪峰学如何管理一峰事务的事,计上心头,道:   “莫问不久便要搬去雪峰,你与他有些日子要相处。你借着询问修炼相关问题与他多交往,以后相处也和谐些。”   这话一出,赵聿浅色瞳眸瞬间闪过一丝不愉。   哦。   原来祁寒也是知晓云徕与莫问特殊关系的。   且,不久前发生的一些事也说得通了。祁寒上次与他见面,一直强调让他跟着莫问学。他那时不甚明白其中缘由。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祁寒此举,是在给他做心理准备,叫他提前适应莫问做他……师母的日子。   也难怪祁寒不允他时常找师尊。原来有拈酸吃醋之嫌的不是祁寒,而是莫问。   赵聿松了紧咬的牙,笑道:“弟子知晓。”   祁寒心中怀疑更甚。   今日的赵聿为何这般好言语?他说什么,便应什么。难道有什么阴谋?   祁寒从上次与赵聿交谈过便知,这人平日的稳重正直都是幌子,真实的,指不定有多少心眼。   他不放心地再次强调:“让你少找你师尊,也是为你和你师尊好。你可明白?”   赵聿微微点头,手却攥得死紧。   祁寒怀疑地打量他神色,问:“你没有什么疑惑么?”   赵聿迎上他的视线,回:“自是有的。”   祁寒:“问。”   “不知莫问师兄,何时搬入雪峰。”   祁寒神色一顿,这他倒是不清楚。“此事得问你师尊与莫问的意思。不过这也不必你关心,你好好准备试仙才是真的。”   他的掌门师尊又在借话点他。   赵聿飞快垂下头,掩下了沉沉脸色,语气平淡地回应着:“弟子谨遵掌门教导。”   祁寒听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略微有些放心,正欲再多说几句好安自己的心,忽听一道传音,是大长老的声音。   对方说,他已经到了千秋峰,请他一见。   祁寒皱起眉头,几乎瞬间便想到了对方的来意。近日见山门没什么要紧事,唯有不久后整个修仙界的试仙盛会值得大长老深夜来一趟。   估计对方是听见他要安排云徕带队的消息了。   各种想法在识海转了一圈,他正要打发赵聿离开,便见着一气冲冲的身影飞奔而来。   祁寒:……   大长老对内还是这般不稳重啊。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第14章   ◎折花◎   那人影速度极快,祁寒无语的那一瞬间,便飞奔到了房内,黑着脸怒视他,并毫不客气地吼道:   “祁寒你脑子生锈了?!”   祁寒:“……呵呵。”   “老子看你是掌门位置坐腻了!一天净出些鬼主意。瞎搞!”大长老劈里啪啦放了一大堆话,斜眼瞧见一熟悉面孔,双眸微眯,“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赵聿:“……”   他没想到仙风道骨的大长老私下是这个模样,竟然一时语塞。   “正好!老子有事要和你师尊说,你替老子传达。”   赵聿略一拱手权当行礼,礼貌微笑:“不知长老找我师尊有何事?”   大长老冷笑三声:“老子要和他打一架。”   闻言,赵聿张口欲拒绝,却被祁寒抢先:“不行。”   大长老黑着脸看过去:“你算老几,替云徕拒了老子?”   祁寒……   祁寒快要气炸了!   正巧林妙智小步挪进了屋,祁寒一见他,浑身的气便有了出处。好哇,林妙智这人还敢背着他找大长老!   他手起,掀起一道风,似刀一般扑向林妙智。   好在林妙智躲得快,不然当场就要毁掉一件法衣。   林妙智擦擦冷汗,咳嗽两声,冲祁寒笑道:“多喝了几杯,便说漏了嘴。”   随后悄悄传音:‘我拦了,但实在拦不住啊!’   他那天走后,的确是去了大长老处,找他商量对策,毕竟云徕确实没有经验,让人放不下心。没想到大长老当场暴走,要找云徕决一死战。他劝了好久,才劝得大长老放弃。   可没想到,大长老趁着他不在,商量都不打一下,直接跑来找祁寒了。   幸好他及时发现并跟了过来,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额,好像他跟来也没什么用处。   林妙智再次咳了几声,冲大长老劝道:“好好说,掌门这般安排,定是有其深意的。”   大长老:“有个……的深意!老子还不知道他,自恃师兄身份,胡搞!老子看他就是个、个……”   大长老词穷了,脸憋得通红,也没憋出个恰当形容。   祁寒冷笑:“呵呵。”   赵聿:“……”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却没想现在就离开,好避开“战场”。这事与师尊有关,他一定要听个明白。   林妙智叹气:“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行不?”   大长老:“谁要跟他好好谈!”   祁寒冷哼一声:“堂堂一位长老,这般粗声粗气,成何体统?”   “你还知道体统?”大长老抹了把脸,“做事儿戏至极,和老子谈体统。笑话!你说,你为何要换了我,叫云徕去?”   祁寒:“我师弟差你哪儿了?”   大长老陷入奇怪沉默。一白袍墨发的清冷修士形象突地出现在他脑海。   论修为,论天资,论师承,论外貌……   大长老豪横一笑:“老子比他壮!”   祁寒扯扯嘴角,真不知道大长老对外是怎么装的,装得那么深不可测。   一旁,林妙智无语一瞬,旋即对上祁寒同样无语的脸,道:“最近几次试仙会,我派一直由大长老带队,突然换成……怕是不能服众。”   赵聿听明白了。   那日祁寒对他说过,试仙会会由师尊带队。   据赵聿所知,师尊鲜少出见山门,难得出去的其中一次便是去救他。   师尊也不爱参与这些盛会,也不愿与外人打交道。他拜入师尊门下,能处事后便一直替师尊解决对外交往。   师尊这朵高岭之花的土,是他亲手培的。   现下莫问要摘了去,绝不可能。   赵聿思绪渐渐跑远之时,祁寒已经冷静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再次获得大长老的怒吼。声音之大,直接将赵聿从沉思中惊醒。   他听着大长老言语间的不满,眉头紧皱。   祁寒长吐一口气,冷着脸反问:“那么你们要如何?”   大长老:“换人!”   林妙智:“加人!”   大长老狠狠瞪了林妙智一眼。   林妙智假装看不见。   他感觉自己被大长老平日的伪装骗了。要是早知道大长老是这样一个过于“豪爽”的人,他绝对不会偷偷去找他。   祁寒:“换人不可能。”   他好不容易用试仙会把云徕留下,怎么可能轻易换人。   大长老:“你硬要和老子作对?”   祁寒神色越发冷了:“你再这么说话,我们便无甚可谈的了。”   闻言,大长老重重地揉了把脸,却不回应祁寒,反而问赵聿:“把你师尊叫来,老子要和他决战!”   祁寒冷笑:“你目的就是这个吧。你个手下败将。”   赵聿疑惑一瞬,又听大长老涨红着脸反驳:“才不是!”   这对话赵聿听不太明白,忽见林妙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悄悄移动到他身边,趁着祁寒与大长老吵嘴之时,将疑惑问了出来。   林妙智低声答道:“二十年前,大长老硬要与你师尊结为道侣。你师尊便说,若大长老能赢他,他便应下。”   赵聿脸色冷了一瞬,又立刻恢复疑惑:“然后?”   林妙智声音掩藏着极深的笑意:“大长老输得很惨。”   “但……”赵聿有一事不明,“师尊那时应该已入无情道,大长老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   关键是,师尊还未直接拒绝。   林妙智:“你师尊那般模样,就是抬回家当个花瓶看着,也是好的。”   赵聿瞬间没了表情,冷冷地看着林妙智,嘴里却说着多谢解答的话语。   林妙智对上他那对浅淡的瞳眸,脊背莫名发凉,略后退一步,摆手:“不谢。”   然后转头参与进了祁寒与大长老的嘴仗。   赵聿看向大长老。他现在已经领会了对方一定要和云徕对战一场的深层含义。   这人,还没死心。   他沉默几瞬,插话道:“弟子会协助师尊,定不会叫宗门出丑。”   大长老:“你个小孩,会什么?”   祁寒:“不行!”   林妙智:“也可。”   顿了一秒,林妙智奇怪道:“你们这下怎么统一意见了?”   赵聿料到会被拒绝,顺势提出第二个想法:“师尊近日修炼遇瓶颈,还需闭关寻突破之法,不若不去了罢。”   师尊破道的事,祁寒最开始便瞒着他,估计旁人也不知道。所以他换了个瓶颈的说法。   他相信,这个说法,祁寒会同意的。   但是……   祁寒:“不行!云徕必须去!”   试仙会有试仙两个字,是各大门派年轻一代的弟子寻找未来仙途的最好机会。这样的盛会,说不定会推动云徕放弃无情道转修其他。   大长老:“这样,他去可以,但我也得去。”   祁寒:“不行!”   他师弟身边不能再多条狼了。   大长老啧了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祁寒,老子看你这个掌门当得最不行。”   祁寒冷冷看他一眼,想了几瞬,道:“……这样,莫问、莫笑随同。七长老近日无事,也随着去,有什么事也好拿主意。同时,林妙智,你也去。大长老,这样的规模,你总放心了罢?”   大长老猛地甩袖:“放心个……!”   他吞掉不太文雅的字,脸上全是不满。   祁寒:“林妙智,你可放心?”   莫问、莫笑是祁寒座下弟子,做人做事都还不错。七长老实力高强,虽然一心向战,但行事还算妥当。林妙智点头:“若是这样,再好不过了。”   但赵聿有意见。   他现在真是对祁寒无话可说。   祁寒这个师尊真好到了极致,什么都为莫问想到了。   云徕去试仙会,他也要把莫问带上。   大长老曾经“追求”过云徕,他便绝了两人相处的机会。   祁寒真是……   赵聿大脑飞速运转。他一定要找一个拒绝莫问随同的理由。   若拒绝不了……   此次试仙,他必会去的。有他在,莫问休想靠近师尊一步。师尊性子那么单纯,和莫问的事,多半为莫问引诱。他不能让师尊越陷越深。   莫问这人,连师尊破道都未曾表露在意,又怎会对师尊好?   而且,师尊身旁,合该只有他。   师尊动情的样子,只能他看见。师尊的渴冷之症,也只能由他解决。   他会慢慢让师尊忘了莫问,丢弃为这人破道的那种情。   赵聿正沉思着,祁寒已用传音把在见山门的长老强制性唤醒了。长老都是修为高深之人,快的,赶到千秋峰不过眨眼。   也就是说,在林妙智好声劝告大长老时,其余长老们已御剑而来。   不大的房间里,没一会儿便装了好几个大能。   赵聿一看这阵仗,便明白了。   他只能……选后者。   一次简短的议事会结束,大长老气冲冲地离开,赵聿脸色沉沉,也御剑离了千秋峰,奔向雪峰。   他这段时间想了许多,有着诸多想要拆散云徕与莫问的黑色想法,也有过试仙会时一定隔开莫问与云徕两人的打算。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万事不能强求。   他难以接受莫问与云徕或有道侣之情的事实,但他不能接受是他自己的事。   云徕身边站着的是谁……归根结底是看云徕自己心之所愿。   所以他要问云徕一句,真要与……莫问共度余生么。   如果是真的……   他会压抑自己的,他会……努力去尊重云徕的想法。   即使他心中疯狂想亲自折花,但若花朵心甘情愿依靠旁的怀抱,他内心深处……是不愿违了花朵心愿的。   ……   但是……   ……   浅色瞳眸中闪过一丝暗光。   垂在身侧的双手突地紧紧蜷握。   ——不。   赵聿仰头,冰凉的雪花落入了他的双眼。触感很冷,很熟悉。   ——不,他仍然会努力让师尊看见自己。   至少……   至少不让那人那般轻松地折了花。   至少……   赵聿垂下头,径直推开院门,抬眸便见云徕房中还燃着一豆灯火。   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   他携着白雪似的冷,抬手敲响了门。 第15章第15章   ◎“云徕,听话。”◎   “师尊……”   低低的呼唤声携卷着空中冷气,透过木门钻进屋内。   “师尊,能否与……”赵聿唇齿在“弟子”二字上顿住,再次张嘴,却是,“与我一见。”   声音低沉缓慢,似晨雾,渐渐消散于山林间,最后归于一片寂静。屋内的人没有对这道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赵聿眼睑微垂,还能从门下缝隙看见一抹暖光。   记忆中,云徕没有夜间休息还点灯的习惯。   赵聿收了按在门上有些冰冷的手,莫名想着,若是雪峰以后再住进一人,这间屋子里再多一个人,云徕或许再无时间见他……   对了。   或许现在云徕就不愿见他了。   赵聿心沉着,仿佛堕入寒潭。往日云徕闭关没法回应他,他也不曾在意,自顾自地立在外边汇报了峰内情况便离开。   现在云徕可能是休息了,也可能是在打坐没法回应,他却没法不在意。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云徕故意不见他的可能性。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手指蜷缩着回到身侧,赵聿垂眸瞧着那抹暖光,无端想起院子大门屋檐下的那盏灯笼。   它的光也是这样暖的。   赵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却忽然心头一悸,一种莫名的,离开便会失去某种东西的感觉突兀出现,像绳索一样紧箍着他。   眉头微皱,他沉下心去思索这感觉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砰——”   正思索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取了缝隙钻出屋内传进赵聿双耳,唤醒了他的思绪。   手掌下意识地抬起附在门上,急急唤道:“师尊!”   那种声音怎么也不该发生。云徕是大乘修士,对周边事物感知力极强,那重物落至半空之时,恐怕他已知晓并及时掐诀制止。   而且云徕房里并不存在容易掉落的重物。   那样的声音……   赵聿瞬间想到一个可能性,不受控地敲打着门,来回询问云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动静算大的了,可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聿心一狠,道了句:“师尊,失礼了。”   便用上灵力破开门,匆匆迈入房内,视线迅速扫过屋内每一处,最后定格在一扇屏风之上。   他迈着急促的步子靠近屏风,询问:“师尊,你可在里面?”   没人应声。   他犹豫着是否绕过屏风进去看看,却忽然自识海内听到一道熟悉调子,内容是短却急促的低.吟。   赵聿心神一震,立时绕开屏风,一瞬便瞧见半身靠着床畔,手指紧握着床柱,头半垂着看不清神色的云徕。   屏风靠床不过两步距离,赵聿大步靠近,想也没想地伸手去扶云徕,却被对方用力往外推。   赵聿垂眸,对上了云徕紧抿唇瓣的脸,瞧见了他眉宇间的忍耐和双颊白中沁着的粉。   “师尊,我只是要扶你起来。”   语气恳切,却半个字入不了云徕的双耳。他微仰着头,双手还保持着推搡赵聿的姿势,神色怔愣。   指尖掌心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与自己衣袍相同的衣料。   他摸着自己的衣裳从不会有那种奇怪的,自心底发痒的感觉。碰触着赵聿的,却骨子里都泛起痒来。   赵聿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只看见了一片冷霜。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突兀生出的酸苦,强行却温柔地拉开云徕的手,挽住他手臂,扶他起来。   云徕好像在推他时便用尽了力气,现在任他扶着却并无半点反抗之意。   就连传进他识海的心声也只是偶尔低.吟两声。   赵聿将人扶坐在床畔,垂头看着他那张双颊泛粉,神色却冷淡十足的脸,低声问道:“可是和那日一样?”   云徕思绪已经被骨髓里的痒搅得混沌了,没有心神听他说话,思考他的话语。   他的双眼只直直地瞧着赵聿说话的唇,顺着下颌又瞧向他滚动的喉结。   【道骨……】   他愣愣地想着,那时摸了道骨,身上的不适似乎便消了些许。   赵聿听不太明白,下意识反问:“什么道骨?”   他的问句,云徕没法回答。实际上,他已经完全听不见赵聿的声音了。   他顺着道骨一直想到了那日与赵聿的接触,以及碰触他之后有所缓解的心魔。   饮鸩止渴。   云徕心中突兀地冒出这个词。下一瞬,他已抬起手,手指颤着,咬着唇,探向了赵聿的喉结略下的位置。   赵聿只注意到了他伸手的动作,似乎是要来碰他,便顺从地俯下身。   安静蛰伏着的喉结就在云徕指尖下方,他没碰它,径直摸上了喉结下道骨之始。   微热的触感清楚地印在指尖。   【唔……舒服】   云徕忽地用力按了按,随即又整个手掌贴上去,冰冷的灵力自指尖传递到赵聿体内,微弱又温柔的。   又熟悉的。   赵聿垂头看着云徕细白的手指,喉结感受着指尖偶尔的刮蹭,不受控地动了几下,引来不甚用力地一按。   冰凉的灵力在他体内缓缓流动。   很熟悉。   浅色瞳眸中闪过疑惑。但很快的,赵聿在意不了那点熟悉感了,因为云徕突然地收回手,飞快侧头,视线落在角落,嘴里说着:“出去。”   调子是熟悉的调子,里面却掺杂着几分柔弱和忍耐。   赵聿聆听着识海中柔弱更甚的音调:【不……】   缓缓摇头:“师尊,你需要我。”   他曾为云徕解过一次渴冷之症。云徕现在的表现,与那日很是相像。他应该留下来帮助云徕。   若他不留下,云徕要去找谁解决呢?   含#哥#兒#整#理#莫问吗?   赵聿忽然伸手捉了云徕双腕,低声询问:“或者……师尊,我替你去请莫问?”   云徕全身心都被手腕间的触感吸引住了,哪听得见他问什么。   心魔越是压制,爆发起来越是可怖。   云徕方才推开赵聿两次,现在压抑着的渴望似得了暴雨又得春风的野草,疯狂生长蔓延,一瞬便布满他整片识海。   他咬着唇,一个调子也说不出。   但他的心却直白地诉说着:   【近点……】   【再近点……】   赵聿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不敢靠近。   他本该顺从云徕的心声,本该现在就帮着云徕解决这疑似渴冷之症的现况,但他却不敢行动。   赵聿看着云徕的脸,便会想起莫问,想起自己亲眼见过的两人的亲密。   他心底是想要顺从云徕的心声的,但由云徕亲自塑造的道德感却约束着他,让他无法行动。   不知云徕可能与莫问有情之时,他不会有半点犹豫。   知道之后,他内心酸苦,诸多黑暗想法漫出,但机会真正到手上之时,他却没法离开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赵聿定了定神,紧咬着后牙槽,想要松开握着云徕手腕的手,却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清晰,委屈,不满。   响在他识海。   【赵聿……】   【为何还不……唔,抱我……】   代表道德的弦瞬间破碎成渣,散布在他身体各处,被名为占有的情绪吞噬。   云徕唤他,云徕知道身旁的是他。   赵聿不知自己唇角不受控地扬起,他瞳眸、心中只有床畔那一人。他手指用力一瞬,旋即顺着被白袍包裹的手臂上移,将云徕整个地搂入怀中。   【唔……】   【再紧一点】   赵聿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便听话地收紧些许,黑袍压着白色,压出一片带褶皱的花。   他低声问着:“是要冷么?我带你去寒池,好不好?”   半合的眼眸笼了一张饱满且殷红的唇,又锁着一对噙着泪的眼眸。他视线仿佛被那一点晶莹烫着般,匆匆避开,抬手靠着余光视野替云徕拭去泪花。   要离开柔软微热的皮肤时,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按住了。   那手的主人仰着头,额头抵着他下颌,紧咬的唇终于松了,只溢出四个字:“不……去寒池。”   寒池两个字带给云徕的记忆已经从静心清神变成了冰凉刺骨的疼痛。   他大脑一片混沌,只下意识寻着简单的满足,抗拒痛苦。   “不去寒池,可怎么解决?”   赵聿此前从未哄过什么人,但他搂抱着云徕,却像是无师自通似的,耐心地低声劝道,“去寒池,便好了。很快的。师……云徕,去罢?”   手掌带着云徕的手垂下,反握,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的。   “云徕,听话。”   “不……”   【疼……】   云徕胡乱摇头,墨色发丝蹭在赵聿下颌,蹭出一片痒意。   赵聿却暂时顾不上那点痒,心神全被那一个“疼”字攥住了。他瞬间想到自己曾带云徕下寒池的事,歉声哄道:“不会让你进寒池的。我泡了,再来抱你。”   这法子上次试过,可行。但云徕却仍是喊着:“不……”   赵聿抬手托着云徕下颌,好让自己能对上对方双眸。他认真又恳切:“去了,便会好的。我保证。”   云徕咬着唇,摇头,些许发丝蜿蜒缠绕上他脖颈,盖住了一点绯红。   他语言说不清楚,心声却表达得明明白白。   【碰碰我……】   【……会好的,很快的】   他带着些掐痕的手指缓慢搭上赵聿的脖颈,【再抱紧一点……】   向来一片冷霜的脸布着忍耐与渴求,显得十足可怜。   瞧着云徕这样的模样,赵聿忽然感觉自己堕入灼灼燃烧的火海,浑身被炙烤着,一道奇怪热流汇聚往下冲。   他难以忍受似的松开了手,微微侧头,双眼紧闭,有些松散的发丝与云徕的墨发纠缠着。   得不到回应,反而还失去了下颌处的触碰。   云徕咬着唇,掩下所有渴望,内心却诚实地说着:   【再碰碰我……近一点……】   识海响着这样直白的渴求,赵聿浑身僵硬,双眼仍然紧闭,大片的红悄然爬上他耳廓。   许久,或者只是一瞬,他听见自己说:   “好。” 第16章第16章   ◎师尊现在好些了么?◎   暖光自窗口倾泻,落了几抹印在绘着青山绿水的屏风之上,给一派沉静之景添了生气。   赵聿视线扫过屏风,转落在已经燃尽了的蜡烛之上。   一夜过去得很快。   赵聿略一估计,现下应该已经近午时。   垂眸,便能见着一张恬静的睡颜。   是熟悉的清冷线条。   赵聿唇角微微扬起,轻轻抬手碰了碰眼尾的那一粒红痣。他清晰地记得这点红沾了泪花的妍丽。   云徕肤色极白,红痣的颜色便格外明显。   但他平日神色淡淡,气质又冷到极致,没人注意得到这一点红。   就像赵聿此次重伤之前从未想象过清冷如云徕一般的人,也有脆弱无助一面。   但不曾想象、从未注意,那也是存在的。   就像……   指尖微微用力地剐蹭了下那一粒红痣,叫它周边的白肤染上了红,衬托得它愈加娇怯。   红痣的主人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仍安静乖巧地熟睡在赵聿怀中。   就像。   赵聿从未想象过,原来云徕的身体与他的怀抱如此契合。   也像,赵聿从未想过,他对云徕的敬爱中,多的是爱,而非敬。   但是云徕呢?   赵聿忍不住垂下手捉了云徕手腕握着,好似这样便能完全拥有他。   但是云徕呢?   他昨夜心里念过自己的名字,但真正住在他心间的人,是莫问还是……?   略略上扬的唇角倏尔拉平。   赵聿失神地瞧着云徕的脸,心里空落落的。繁杂的思绪侵占了他的心神。未曾注意云徕微微颤动的眼睫。   直到一声低低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赵聿耳中,他才惊醒似的,视线有了焦点,瞧清了云徕张合一点的唇。   “唔……”   又是一声。   赵聿垂着头,声音是一夜未眠的沙哑:“师尊?”   属于徒弟的音色钻入云徕双耳,原还颤着的眼睫瞬时张开,一对墨色的瞳对上了一道关心的目光。   下一瞬,那墨色瞳眸紧紧闭上了。   赵聿头更低了,唇线几乎要贴着云徕的发。他关切地问:“师尊,现在可好些了?”   他一面盯着云徕的双唇,一面关注着识海,期望能听到云徕的心声……又不太希望能听到。   根据上次的经验,若他听不见,便证明着云徕的渴冷之症暂时解了。   若他能听见,云徕便还受着渴冷的苦。   能听见云徕心声固然好,但……   思及此,赵聿再低声问了句:“可好些?”   好些了么?   好了么?   这些字眼钻进云徕大脑,字字敲打着他的羞耻心。好什么!他觉得现在糟糕透了!   一次是巧合,二次是失误,这第三次……!   他竟然!   再一次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做了那样可恶的事!   云徕不自觉地咬着唇瓣,心中万般懊悔。   赵聿见不得他咬自己,下意识便抬手轻轻掐在云徕颊侧,哄道:“师尊,别再咬了。伤口才愈合。”   温热的指尖按在皮肤上的感觉分外清晰,一下便将云徕的羞耻感推向顶点。他紧闭着双眼,四肢僵硬,恨不得就这样一死了之。   该如何面对赵聿?   他该怎样解释?   咬着唇瓣的牙齿不仅没松,反而更紧了。   赵聿担心他再咬出血来,连忙搂着人换了个姿势,抬手微微用力,逼他松了牙。   “师尊,你是在生气么?你气,便打我罢。别再伤害自己,好么?”   云徕被他带着换了个姿势后才察觉现在的舒适是由什么构造的。他竟然整个人都嵌在赵聿怀中!   他急急睁眼,墨瞳中闪过一丝懊恼,双手挣开赵聿桎梏,随后随意地一撑便要起身,却不料手掌不知按着什么,温热又坚韧。   还伴随身后人的一声闷哼:“唔……”   声音很近,灼热的吐息好像就在他后颈,烧得他那一块皮肤奇怪地痒起来。   云徕动作一顿,难道心魔又要发作了?   这几日心魔为何发作得那样频繁?   他来不及思考其中古怪,垂下的视线已经瞧清楚了手掌触碰的位置,双颊立时飞上一片粉,他慌忙地移开手,却被一股大力紧箍着,整个身体又回到了先前的姿势。   云徕修为是比赵聿高的,但他此时却想不起这事实,心中又羞耻又慌张,真恨不得就地闭死关,什么也不管了。   而造成他心绪如此复杂的“罪魁祸首”用力将他抱回怀中后,还十分关心地询问:“是还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云徕紧闭双眼,身后怦怦有力的心跳响得他更烦躁。   破道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烦闷的时候。   其实哪怕是赵聿没在他身边,他心魔发作的那几次,他心中也没这么烦的。   心头好像被一束暗火燎着的感觉,是烦罢?   云徕莫名地想着。   忽然,询问声伴随灼热吐息在他耳后响起,像暗流涌动的河砰的一下坠入一块巨石,打破了他杂乱的思绪。   “师尊,你不言不语,是生我的气么?”   语调低沉,又掺杂着一味可怜感觉。   云徕眉头微蹙,下意识否了:“不是。”   赵聿神色放缓,又问:“可你也不睁眼。是不愿见我?”   “……”   云徕手指微微蜷缩,眼睫颤着,几个呼吸后,终于掀开,露出掩藏着的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我……”   他嘴唇微动,想解释,却在视线对上赵聿浅色瞳眸时,失了言语。   那样单纯、正直,又稳重的徒弟,却三次被他做了那些失礼动作。他这个师尊……还有什么颜面存在于世?   这世间能有什么话语能掩饰他妄为师者的事实?   他能有什么辞藻矫饰毫无说服力的解释?   云徕眉蹙得更紧了,原本还有些粉意的双颊惨白。   他闭了闭眼,最终只说了句:“赵聿,今后你……去掌门座下罢。”   赵聿眉峰下压,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全无平日里表现出的沉稳大方模样。   喉结急促滚动,握着云徕双臂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脑海里瞬间涌出无数话语,说出口却只有一个字:“不!”   云徕心神被愧疚羞耻禁锢着,一时未曾在意自己被圈抱的姿势,难堪地回应着:“我……妄为师者。”   他垂下了头,整个人仿若浸泡在比寒池冰冷万倍的水中。   痛苦,透不过气。   但那样的冰冷只维持了一瞬。因为下一秒,他便感觉身体一轻,眼前画面模糊,再清晰之时,自己已变成一个靠坐床头的姿势。   而方才还抱着他的赵聿,单膝跪在了床边。   云徕瞳孔骤缩,语气有些急:“你做什么?”   赵聿仰头看着他:“师尊,你何曾妄为师者?”   “是我……”   “我妄为弟子。”   明明入门时宣誓一生追随云徕,奉云徕为师。   却不知不觉有了占有的心思。   不愿、不能接受云徕为旁人动情破道的事实,也难以忍受有一人以道侣之名站在云徕身旁。   赵聿看着云徕紧蹙的眉头和惨白的脸色。   云徕说自己妄为师者,他何曾不是妄为弟子呢?   “师尊。”   赵聿神色悲戚,“你若生气,便罚我。但不要弃我而去,可以么?”   他有一万句委婉的话可以哄着云徕把自己留下,但话到嘴边,却只说得出直白的请求。   云徕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已经把衣袍攥地皱得不成样子,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松散的衣襟与凌乱的发丝多么不得体,他只注意到了赵聿的话与他压抑的神色。   他莫名心抽痛一瞬,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   他拧着眉,略过了后一句请求,只道:“我不曾气过你。”   “师尊要赶我走……”赵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若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师尊何必这样对我?”   云徕闭了闭眼,“我……”   他沉默了。   赵聿望着他,也不再言语。   他心里乱得很,且直觉云徕有事瞒着他,便选择了安静等着云徕的下文。   雪峰的天气向来奇怪。   昨夜下了雪,白日就晴空万里,热得人头脑发昏。   屋内温度持续而缓慢的上升着。   赵聿与云徕两人间的气氛却古怪的冰冷。   终于,云徕再次开口,打破了这片冰封:“赵聿。昨夜,你见着我那……模样。我不必瞒你,是破道带来的。”   “是心魔。”   赵聿瞧着他冷淡的神色,心头发紧,急忙道:“心魔可破。师尊,我会寻到法子破了这心魔的!”   云徕垂眸,极为轻微地摇了摇头。   若破心魔是那么简单,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因心魔发疯甚至转修魔道的修士了。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我对不住你。一是……”   云徕忽然抬眸看了眼被暖光照得极美的屏风,感觉自己仿佛屏风中山水,整个被光炙烤着。   他咬了咬牙,放弃般地在自己唯一徒弟面前褪去用以掩盖自责的羞耻心:“我对你做了那些事。我不配为……”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赵聿抢白:“不!”   云徕神色怔愣,垂眸看着他已然成熟的脸与坚毅的脸部线条,莫名地竟忘记了言语。   赵聿手指紧握成拳。   他怎么早未想到,云徕那样一个守礼禁欲的人,简单的触碰对他来说已经很是过火了。而且与他发生触碰的还是他的弟子,他应该更会难以接受。   他唇瓣不受控地下压,他思绪太乱了,却忽略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云徕现在心里应该很煎熬罢……   赵聿急忙自白:“师尊,无论昨夜还是前几日寒池洞中发生的一切……我都是自愿的。”   “师尊你从未有什么不妥行为,全是我主导的。要说不配,该是我……”   云徕手指攥得更紧了,衣袍起了道道褶皱,像他复杂的心绪。   “若不是我……”   他忽地起身,步调杂乱地走了几步,实在难以将诸如缠着对方的话语说出,只得囫囵过去,继续道,“又怎会有后面的事?”   赵聿:“不。师尊你忘记了么?”   他缓慢起身,踱步至云徕身旁,低声道,“你让我走,我逆了你的意思。一切,都是我的错。”   云徕记不太清那会儿发生的事,他意识太过混沌。但他知道自己心魔发作后会变得多么可怕,知道自己恐怕压抑不住渴望从而纠缠着旁人……   赵聿说的话,他信却没全信。   他若真心实意让赵聿走,以他的修为,赵聿不可能留下。   他有罪,罪大恶极。   而他的徒弟,一个受害者,至今还在维护他。   他何德何能?   云徕垂下眸子,心堕入冰窖。他难以再站在此处面对赵聿。只看一眼,他便愧疚万分。   唇瓣微张,无声地念着法诀,属于大乘修士的灵域悄无声息地展开,罩住了这座院子。   法诀完成那一刻,他侧首看向赵聿:“我亏欠了你。”   赵聿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心脏抽痛,一种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人或事物的感觉突兀产生。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却发觉云徕身影瞬息间变得透明。   双手下意识地探去,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云徕走了。   在他眼前消失了。   唯有一道清冷的调子回荡在不大不小的房间:“一刻后,你便能离开此院。”   赵聿倏地下颌绷紧,大脑一片空白,转身便往外跑,奔至院门,不必以身去探,他便能察觉一道无形的屏障。   充斥着属于云徕的灵力。   冰凉的,像雪一般。   赵聿缓缓抬手去触,碰到一片刺骨的冷。冷的是手,却叫他的心也陷入深不可测的寒潭之中。   他指尖不受控地颤抖着,脸色沉沉,直立在院门处。   站了许久,牙齿缓慢地碾出一个名字,   “云徕!”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阿卓在线要饭饭和id非诚勿扰的小天使的营养液~啾啾 第17章第17章   ◎“莫问师兄,承让。”◎   赵聿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   站到无形屏障消散,整座院子空气再次流通,微风吹拂。   一个时辰对修仙者而言,很短。对于赵聿,却很长。在这漫长的一个时辰内,他想了许多。   从拜入见山门那一日,一直想到了云徕弃他而去那一刻。   直到天际一只白鹤带着嘹亮嗥叫飞过,他才回过心神,挪动僵硬的腿脚先去了寒池洞。   雪峰空荡,除了半山腰的院子,云徕也只有两处闭关洞穴可去。一处为寒池洞,另一处则是普通山洞,名唤无名,早就弃之不用了。   寒池洞门口设着很牢固的禁制,以赵聿的现在的修为,难以破开。   他站在洞前,看了许久,拂袖离开,转去了千秋峰。   赵聿要找一个人,莫问。   莫问见着他,笑得很开兴,带着胡子的脸瞧着有几分慈祥。弯弯的眉眼像是看自己小辈。   “师弟此时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聿对上他的莫名慈爱,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旋即挤出个温和的笑,问:“在外历练这些时日,多亏莫问师兄照顾我师尊。”   听着他过于客气的语调,莫问奇怪地挑眉,听得他的话,更是不明所以。   “为何谢我?你走之后,小师叔便闭关了,何须我等照料呢?”   也就是说,莫问与云徕之间的情产生得更早。   赵聿指尖微微捻动,压下满腔酸苦,缓缓摇头,笑道:“是我说错了。多谢莫问师兄往日的照料。”   莫问更奇怪了:“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些?谢字又从何说起?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师叔很少与我等往来。”   来往都没有,又何谈照料。   今天的赵师弟说话怎么这般奇怪?   莫问思忖着,莫笑的声音从旁传来:“是啊,小师叔不是有你么!哪轮得到我们来照料呢?”   莫问莫笑说得真情实意,但这话听在赵聿耳朵里,却叫他心酸了一瞬。   是,云徕最常往来的人是他。可最终,云徕破道的对象,却最可能是莫问。   而此时,莫问还瞒着他,不说实话。   赵聿笑容淡了些,“是我胡言乱语了。且当个笑话听了罢。莫问师兄,你我也有十余年同门情谊了,对否?”   莫问点头,悄悄与莫笑对了个赵聿今日为何奇奇怪怪的眼神。   但他自以为不甚明显的动作,已经全部落入赵聿眼中。   赵聿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就为了问出接下来这句话后,观察对方的神色。   他没在意莫问与莫笑的互动,问:“这些年来,我未曾有一件事隐瞒师兄你,不知你是否也是这样。”   莫问神色一顿,尬笑道:“自然是的。你我师尊为师兄弟,我们之间关系更是不必言说的,算得上是亲师兄弟了。”   莫笑也附和:“既是亲师兄弟,自然不会有隐瞒你的事。”   赵聿:“是吗。”   他神色冷了下去,嘴角却挂着深深的笑,“唉,是我此次历练重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些伤春悲秋。望二位师兄莫怪。”   莫问理解地笑笑:“无事。”   莫笑:“你还有要问的么?若没有了,与我对战一次如何?你答应过的。”   赵聿沉默一瞬,又笑道:“好。”   他紧紧盯着莫问,“不如莫问师兄也来参与一二?”   “我?”莫问想了想,应下了。   赵聿修为略低莫笑一点,但赵聿不知外出历练过多少次,实战经验十分丰富,论对战,莫笑却不敌他,很快便败阵下来。   下一个对手,便是……   “莫问师兄。”   赵聿单手执剑,浅淡的眸子闲闲地往他方向一抬,神情温和又带着十足的散漫,笑道,“请。”   莫问站在不远处,对上他视线,莫名有种被针对的感觉。他皱着眉,快步靠近,问出心中疑惑,“赵师弟,你今天是不是在生谁的气?”   赵聿笑意真切:“师兄此话怎讲?”   “嗯……”莫问摸摸胡子,“感觉和平时不一样。”   赵聿:“是吗。”   他轻轻抬起剑,视线忽地变得锐利,落在莫问脸上,似要戳出个洞,但说话的语调依旧温和,“闲话稍叙,先做了正事罢?”   莫问迎着他的凝视,垂眸瞧着那泛着冷光的剑,轻咳一声,先定好了规矩:“公平起见,只用剑,不动灵力。”   赵聿微微点头,“公平。”   莫笑在一旁催促:“话说完了吧?赶紧的!”   他面露红光,一脸兴奋。   莫问轻瞥他一眼,随后向赵聿做了个请的手势,得对方回礼。下一瞬,一把泛着青光的剑出现在他手上。   手掌几翻,剑身发出铮铮响声。   莫问笑道:“师弟,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赵聿也笑:“莫问师兄,那便请罢。”   莫问神色一肃,身体一跃,在半空挽了个漂亮剑花,随即飞身直指赵聿额心。   这道剑法很基础,算入门招式。   赵聿知道他口中说着不会手下留情,实际却只出了半分力,面上神色淡了些许,持剑正面对上去,临到对方剑下,才略一侧身,抬剑格挡。   “嚓——”   两剑相触,剑身摩擦着发出响声与几道耀眼的光。   莫问没怎么用力,毕竟才是第一招,但他没想到赵聿首次出剑力气便大得出奇,硬生生靠着一剑把他逼落半空。   他抛下了所有杂念,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深吸一口气,出招不再客气。   莫问招招认真,赵聿也不再像与莫笑对战时那样以格挡为主,而是像把出鞘必见血的锋利宝剑一般,招招带着剑风,回挡了莫问几招,随后便一转攻势,打得莫问连退好几步。   赵聿面上还带着笑,很可靠温柔的模样。持剑压至莫问身前,声音不高不低地问:“师兄是在让我么?”   他瞳色浅淡,认真看人时总带着可包容万物的柔情。但莫问挨着那近在咫尺的目光,一股凉意却从脊骨低端一直钻到顶部。   他咬着牙,额间冒出冷汗:“师弟你实话说,是不是师兄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赵聿是门派中出了名的好脾气,又稳重可靠。与门派任何弟子切磋时,都是一派君子模样,出招讲究一个合适,从未有这样锋芒毕露的时候。   弟子们爱约他对战,就是想从对战中得到指点。   莫问与他对战没有想得指点的意思,但也不是想和他来个你死我活!   莫问咬了咬牙,几乎承受不住赵聿剑身压过来的力,剑身发出的铮铮响声闹得他头晕。   “自是不曾。”   赵聿微微摇头,手下忽然松了力气,身形后移半步,原地一跃,手掌在半空一翻,带着剑身下落。   剑尖小小的一点,在莫问瞳孔中不断放大,那铺天盖地的裹着寒风的气势自天灵盖之上向他压来。   他重重咬了口舌尖,想要抬剑格挡或者侧身避开这看着就是必死无疑的一击,却突然感到浑身一轻,那吓人的气势瞬间消退,要刺入他双眼的剑尖也半道变换角度落到他剑身之上。   他心神一怔,下一瞬感觉手上一重,一股足以劈断骨头的力震得他虎口发麻,不受控地张开手掌,剑柄落下,“砰”的一下。   在长剑与地面接触的振动中,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莫问师兄,承让。”   赵聿俯身拾剑递出,满脸温柔笑意落入莫问眼中。   “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莫问怔怔地接过剑,未发一言。   莫笑冲过来,一脸震惊:“这结束得也太快了吧!”   赵聿收了剑,长身玉立,额间一滴汗也无。闻言只是一笑,“莫问师兄让着我的。”   莫笑转头去瞧一脸怔愣的莫问,看见了他满头的汗。真的是莫问让着赵聿的吗?   他又去看赵聿,瞧见一片坦然。   莫笑:?   他怎么感觉莫问输得很彻底呢?   但是……   莫问可是他大师兄!修为比他和赵聿高好多,即使这次对战没动用灵力,也不可能一败涂地吧……   赵聿对他脸上的疑惑视而不见。经此一战,他心中郁闷终于散去不少。   他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旋即拱了拱手:“师弟还有事,告辞。”   说罢便潇洒离去,徒留一对同姓师兄弟一个一脸茫然,一个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   莫笑目送他身形消失不见后才转头看着莫问:“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啊?”   莫问垂眸看着自己发抖的手与光芒黯淡的剑,抛下“练剑”二字便转身离去。   莫笑更茫然了。   这下好了,不仅赵聿怪怪的,就连他师兄也变奇怪了。   *   赵聿离了千秋峰,却仍没回雪峰,而是转去了白鹤峰,找冬凌。   在雪峰时,他想了许多,感觉心中是一团乱麻。   脑中思绪混沌。   一会儿想着云徕心魔发作时心里念过他的姓名,一会儿想着云徕恐怕是因深爱莫问而破道。   他想着要取代莫问在云徕心中的地位,但又念着是否要成全云徕心中所愿。   心绪乱极了。   他要解决这些乱麻,便从源头开始。于是他来到千秋峰,找莫问。他想找个确切的证据,证明莫问与云徕的关系。   莫问没有直言,但他回答时那明显不对劲的神色,已昭示着答案。   注意到那瞬间不自然之时,赵聿恨不得立刻拔剑与莫问一战。但他忍耐下去了,本想离开再自己好好想想,却没想到真的与莫问战了一场。   那一场,与莫问对每一招之时,他脑海中都闪过一个或几个念头。   他思考的东西里没有莫问,只有云徕。   他想到了,短短几天,云徕抛下他两次。   救治他的是云徕,但他醒来后却不见云徕的人影。这是第一次。   今日的,则是第二次。   除此外,云徕还赶了他两次。一次正是他发现云徕与莫问独处后,云徕叫他走。   二次则是他在寒池洞为云徕解决渴冷之症后,云徕叫他去药堂取药。   抛下他两次中的第一次,他不记得云徕为何离去,但第二次,他大抵明了。   是因为云徕难以接受自己和他亲密接触过的事实,说是抛下他,其实更像是云徕自己逃了。   赶他走的两次,细细分析,其实一次是云徕要休息,让他离开。一次是云徕担心他身体,让他早早去取药。   这几次,全和莫问没有关系。   云徕对莫问的情,或许没他想象的那般深刻。或许云徕内心深处,他这个徒弟仍有一席之地,当然,可能他的存在只是作为师徒情的承载者。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赵聿瞬间想通了许多事。   他决定抛下云徕为谁破道这个疑问,抛下莫问的存在,只单纯想着两件事。   一是,为师尊解决心魔,帮着师尊另择一修仙之道。   二是,叫师尊看见他。   这几日他太拗了,竟忘记了最为单纯的一件事。他对云徕有情,那便对云徕好,叫云徕看到他的情。   一味想着解决莫问,有何意义?   他今日轻易地在剑术上击败了莫问,云徕在意么?莫问与他剑术如何,云徕清楚得很,但云徕动心的人却是莫问。   哪怕他处处高莫问一头,于云徕都是无意义的。   赵聿停下脚步,遥望雪峰方向,却只看到一片云雾缭绕,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他轻笑一声,继续前进。   和莫问作对,于他自己而言,也是无意义的。   于他有意义的只是,他要变得更好。   于他能否站在云徕身边的只是,他要对云徕更好。   “啪嗒。”   赵聿侧首,瞧见因风拂过,纷纷掉落的果子。颗颗圆润饱满。   许是相通了,此刻他心中轻松无比,还有闲心拾起果子仔细辨认了一下品种。   他已经进了白鹤峰的地界。此峰处处种着不知名的药植。普通修者难以分清。   “那是百日欢。”   飘渺的女声自他身后响起。他侧首,见一着灰衣的女子浅笑着靠近,是熟悉的面孔,冬凌。   赵聿简单问候:“冬凌长老。”   “嗯。”冬凌接过他手中的果子,手一摆,树下树上所有成熟的果子全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她才得空继续说着,“百日欢源于伽罗国,是合欢丹的一味药材。白鹤种的这一株,是变种,已经没了本来药性,唯一作用是饱腹。”   赵聿微微点头,他对药植的了解还算多,也曾听闻过伽罗国的合欢丹,但倒是未得一见。   冬凌简要提了几句满足了教学欲便不说了,而是问:“不知你来白鹤做什么?”   “想找长老借几本医书看。”   冬凌微微挑眉,转身往山上走:“医书?怎么着,你要入医道?”   赵聿紧随其后,“长老也知,弟子此次重伤,若无掌门师尊相助,可能已经命丧扶笛。伤愈后便想着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内容,也好……”   他适时地歇了口。   这理由说得过去。冬凌点点头:“你这要求,我不能不应。”   她口中念诀,手掌一翻,一块玉牌浮现。交给赵聿后,她简单解释:“携此令牌,你便能入此峰藏书阁。这世间大多医书,其中都有。”   赵聿神色一顿,旋即认真地行了个谢礼。   冬凌客气道:“小事罢了。”   白鹤峰的藏书阁本身不对其他峰开放。但冬凌一瞧见赵聿便想起云徕惨白的脸,想起那日,自己让本身就受心魔折磨的云徕去救赵聿的场景,心中有愧。   云徕救赵聿,本身无可指摘。但冬凌总是想着,自己身为医者却让一个患者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另一个患者。心里总过意不去。   唉……   冬凌领着赵聿到了藏书阁外,顺便为他介绍了阁内构造,最后道:“你看完要离开时,将令牌交给付灵即可。”   付灵是冬凌的弟子,赵聿认得。   “是,弟子记住了。”   冬凌离开后,赵聿环视一圈大部分为纸质书籍的藏书阁,不由扶额。这几日,算是他阅读量最大的几日吧……   随意感叹一下,赵聿便一头扎入书海。   他得赶紧看完这些,好找到解决心魔的方法。说不准还能从中发现与破道有关的内容。   在赵聿忙于阅读之时,雪峰寒池洞内,云徕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云徕匆匆抛下结界离开小院,刚进入寒池洞便心生悔意。   他那样做,不是变相关赵聿禁闭么?   赵聿不曾犯错,却无端承受他的处罚。   他这个师尊,真是越当越糊涂!   云徕缓步移至寒池旁,垂眸看着水面倒印着的自己,看见一张冷漠的脸,眉头紧蹙,挥手放出一道灵力打破了平静池面,引得波浪阵阵。   池中他的脸,变得破碎扭曲。   云徕不愿再看,背对寒池坐在岸边,视线恰好落于石桌之上。记忆复苏。   他在那儿,被赵聿握住了手。   指尖不受控地动了动,下一瞬被其主人气恼地蜷握着。   云徕啊云徕,你……   你好不知羞耻!   怎么能……   粉色悄悄爬上脖颈,漫上了耳廓,最后占据双颊,染红了眼尾。   云徕悄然不知,他抿着唇,颓败地移走视线,又瞧见了石桌旁的一片空地。   那一处地方,便是他与赵聿一起平躺过的……   !!!   裹着白袍的手气恼地往池岸拍了一下。细白的皮肤无辜地多了一道红痕。   云徕站起身,闭上眼,将整个身子堕入池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文无、id今天妄想成真了吗、id阿卓在线要饭饭、id来一杯热牛奶?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啾啾 第18章第18章   ◎但若是赵聿唤唤他……◎   云徕没有调用灵力护体,冰冷的池水便毫无顾忌地浸透衣袍,一寸一寸侵吞他的皮肤。   池水间的灵力刺入皮肤紧贴道骨,好像有生命力似的顺着骨面游走。   很疼。   云徕往日是借着池水带来的疼痛让自己清醒。但今日,他的心魔明明安静地蛰伏着,他意识本该就是清醒的,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绪。   但他却不知为什么,身体痛着,脑海却全是自己与赵聿相拥的感觉,无法岔开心神……   那种奇怪的,柔软的又打骨子里冒出的痒,又一寸一寸地盖过带给他疼痛的灵力。   好像一双双手,温柔地覆盖。   云徕咬着唇,身形一动,白袍裹着池水发出“哗啦”响声。他如游鱼一般,冒出水面,双手攀援着池岸,湿透了的发丝紧贴着他脸部线条。   向来注重仪表的他却不甚在意,就着这样湿漉漉的形象,下颌抵着池岸,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石桌方向瞧。   既然没办法回避,那便直面吧。   云徕不敢挪动视线,比练剑时还要认真。一直看,一直看。深埋在识海的记忆被他这个举动翻了出来。   曾经模糊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   他就是在那个位置,渴求赵聿的拥抱的……   他就是在那儿,和赵聿……   冰凉的水汽扑在沁着粉意的双颊。   就是在那。   他和赵聿……   云徕看着看着……   ……   白里透粉的颊像被谁用力抹了胭脂,和着些许水珠,好似盛夏的水蜜桃,饱满到熟烂。   忽然——   “噗通。”   “哗啦啦……”   稍微平静了几个瞬息的池面被云徕突然下沉的动作激出波纹与水花。   他慌忙沉入水底,蜷缩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双肩颤着。   寒池的冷破坏了他的感官,他不知道,自己手掌下的皮肤已经热到红透了。   他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反常地快。   好奇怪,是心魔要发作了么……   云徕缓缓伸直四肢,平躺在池底,准备迎接心魔的到来。这次,赵聿不在,他不会再不知羞耻地缠着对方了。   他……他会像以前一样,靠着寒池熬过去。   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寒池洞内很安静。池底更是静谧到,让云徕觉得心跳声响亮得恼人。   心魔怎么还没发作?   云徕缓缓抬手按着心口,感受着速度丝毫不见慢的心跳,懊恼地想着,难道自己生了别的什么病症?   “怦怦……”   听着自己心跳声,他慢慢将手移动到脸颊,摸到了一片不似常人体温的热。   唔。   云徕眉头微蹙,心魔好似未发作,但面颊却温热,为什么?   心魔……   他放下手,恢复安静平躺的姿势,忽然想到,最近心魔发作似乎越来越频繁,来势越来越凶猛。除了熬过去,解决之法应该就是与旁人触碰。   因为每次和赵聿拥抱过,他都会……   为何又想到他?   云徕懊恼地咬咬唇,下意识往远离石桌的方向挪动了一寸,好像这样就能远离自己曾与赵聿拥抱的事实。   赵聿……   他把赵聿关在院中就离开了。   赵聿会怪他么?   他这个师尊本就当得不称职,现下还冲动地将徒弟关在小院……虽然只是一刻钟,但关是事实。   他果然,不适合当师尊罢。   云徕抿了抿唇,还是将赵聿交给师兄吧。师兄座下那般多的弟子,都教导得很好。   可是师兄上次便驳回了他的请求……   他该怎么办呢?   云徕潜心想了许久。静谧让他难以察觉时光流逝。直到有人靠近寒池洞,他才从思绪中惊醒。   那人的气息他很熟悉,是赵聿。   云徕简单掐算,才知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之久。他越加懊恼。他竟然只顾着想,忘记去解除结界,放赵聿离开。   因为他这一忘,赵聿便生生被关了一刻钟。   明明赵聿未曾犯错,却被他罚了。   云徕心念一动,跃出水面,掐诀烘干了自己,脚步下意识地便往池外移动一步。下一瞬却又缩了回去。   他……暂时不想与赵聿见面。   他无颜以对。   但若是赵聿唤唤他……   他就解除禁制让对方进来罢。   云徕下定了决心,心头好像卸下一块重石,浑身轻松许多。安静地站立着,等待赵聿的呼唤。   但是。   他站了许久,赵聿却一声不吭,离开了。   不知为何,那块落下的大石头在赵聿离开的那一瞬,又落回他心头。   云徕捂着心口,忽然感觉有些刺痛。   为何赵聿不曾唤他呢?   往日……   他闭关,赵聿得空便会来洞口叫他,同他说话。虽然他闭关不方便言语,但他总是听着的。   赵聿会和他聊很多很多,大到宗门事务,小到雪峰又落了一场雪。他记得有一次,赵聿说灵兽园的一只咕噜兽偷跑,钻进了雪峰后的林子。   被赵聿发现了。   赵聿抓住了那只咕噜兽想给他看。但他闭关见不着。赵聿便立在洞口,为他描述咕噜的样子,给他讲抓咕噜的故事。   咕噜很狡猾的。会自己挖洞,然后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但赵聿手中那只咕噜却笨笨的,挖好洞把自己埋起来之后,却忘了藏尾巴。   赵聿还说,咕噜的尾巴看上去短短的,但其实有一截藏在厚厚的皮毛中,看不出。   云徕见过咕噜,这小东西没什么稀奇的。但赵聿讲述的咕噜,却出奇的可爱。   可爱到他想要出去看一看。   但那时他忍住了。他在闭关,提前出关便是前功尽弃。   这次他不要忍了。   赵聿未曾唤他,他不可自己出去么?   云徕定了定神,大步朝外走去。至于见到赵聿后,他说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时候,他很想见一见这个人。   心脏怦怦的。   好像坏掉一样。   越靠近洞口,跳得越快。   挥手撤下禁制,云徕从黑暗的洞穴迈出,袍脚滚落一片光亮。墨色瞳眸里倒印着空荡。   抬首,是赵聿御剑的背影。   云徕默默隐回阴影处,连带着一身雪白的袍。这个角度,他看不见赵聿的身影,但他依旧仰着头。   他来晚了。   但他可以御剑追过去的。   云徕指尖微微颤着,转身回了寒池洞。   他垂眸盯着平静的水面,缓步走了进去,携带着混乱的心绪,缓缓坐下。水汽弥漫,覆在他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之上。   云徕半阖着眼睑。   他为何没有追上去?既然决定要出去见赵聿,为何又……   *   一旦沉下心神去做某一件事,便容易陷入不知日夜的地步里。赵聿再次从藏书阁出来,还是戚白雨来叫的。   他说:“试仙会就在三日后,赵师兄,你不是要去吗?该准备准备了,两个时辰后便要出发的。”   他道了来意,又嘀咕:“你可是让我一顿好找……若不是遇到付师姐……”   赵聿听了他最开始的那句话,便是一怔。   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五日么?   他在藏书阁内,看累了便小憩一会儿又继续看。他已经辟谷,无需进食,心里又挂念着早日帮云徕解决心魔一事,便无杂念,更加不会思考时间了。   “哎!不说了,你赶紧准备准备。我先回千秋了。”   赵聿回过神来:“多谢。”   戚白雨摆摆手,先走一步。赵聿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先去还了令牌才匆匆赶回雪峰。   试仙会……云徕会去的。   那他现在,或许离了寒池洞罢。   赶得巧,也许能与云徕一起去出发点。   同行走一段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铺在赵聿心口,让他莫名有些期待,御剑速度加快,没一会儿便落到了雪峰小院中。   “师尊!”   赵聿落地便急匆匆地唤道,“师尊?”   却无任何回音。   他神色微敛。瞬间想到,此次试仙会云徕以一峰之主的身份随行,责任重大,想来早已去了出发点。   赵聿原地站了几秒,仍旧迈向云徕的房间,先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释放神识往屋内试探。   空无一人。   他微微垂着头,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地取了该备的东西,又换了衣袍,确定自己仪表无误才往出发点去。   落地在练功堂一座大院,赵聿一眼便见着立于台阶之上,一袭白袍,端的是仙风道骨清冷模样的云徕。   喜悦瞬间踢走了失落,充斥他的识海。   云徕似乎也瞧见了他,但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落到其他地方。   赵聿下意识理了理衣襟,随后穿过许多要与他打招呼的同门,急急上了台阶,隔了短短的一段距离,拱手:“弟子来迟了。”   随后便抬首紧紧地盯着云徕的脸,不愿错过他一丝神色变化。   他看见云徕蹙着眉,略往后退了一步,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莫问。   赵聿下颌瞬间紧绷,旋即收回打量视线,垂首等待云徕的回应。   “你去了哪?”   熟悉的清冷调子跃入耳孔,其中掺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恼怒。   旁人听不出,赵聿却听得明明白白。连忙想要解释,却被戚白雨抢白:“小师叔,我跟你说过的呀。”   他明明汇报得很清楚啊。   戚白雨黝黑的脸上出现一丝受伤,难道小师叔不信任他。   下一瞬,他感觉两道冰冷视线直戳他双眼,其中一道还暗含着杀意。他紧张地对上那道让他脊背发寒的视线,看到了一脸温和笑意的赵聿。   他莫名其妙地抓抓脸,难道自己感觉错了?   赵聿向他点点头,复转向云徕,准备详细地汇报这几日自己所作所为,只是先省去查阅医书的目的。   但云徕脸色淡淡,道:“到了便去莫问处登记罢。”   赵聿:“……”   很想刀了戚白雨。   作者有话说:   戚白雨:??? 第19章第19章   ◎“好。”◎   试仙会,修仙界年轻一代决定今后仙途所择之道的盛会。   “诸位要明了,前七日,我等需要与其他门派切磋,交流。七日以后,三十日以内,诸位将进入特定试仙秘境,领悟道之意义,择道。”   莫问轻咳一声,继续道,“秘境之中,遇到任何情况都是有可能的。能否靠秘境选道,事在人为。”   他扫视台阶下整齐排列的弟子们,缓声强调:   “若是未能择道,不必慌张。试仙只是一个机会,失去这次机会,还有其他的。譬如……”   他朝云徕拱了拱手,“云徕仙尊。他所选之道,便是自行顿悟。”   说了近的例子,他又列举了其他门派耳熟能详的大能姓名。   话虽这么说,但见山门上下都清清楚楚,能自己悟道的大多是各门派天之骄子。错过试仙会悟道机会后期又悟道的,必是经历种种磨难才能堪破天机。   所以,哪怕莫问说了这些宽慰弟子们的心,大家也心中也未有多么轻松。   莫问瞧着众人脸上的严肃沉重,叹了口气,挥手:“可有疑问?”   弟子们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人高声问询。   赵聿不在意莫问和其他弟子说了什么,他只隔了些距离站在云徕身后,思忖着,待会应怎么开口与云徕说上一二。   自从不久前被戚白雨打断后,他便没能再与云徕对上话了。   他视线太过直白,没有掩饰,被满脸烦躁想找点乐子的七长老看在眼里。   七长老人生两大爱好,打架、八卦。   云徕许久许久都不曾应下他的约战,其他人又忙,而且他都打过了,没挑战的欲.望。   且门派内各峰都忙着修炼,无八卦可谈。他快闲疯了。   赵聿平日就爱粘着云徕,但举动之间还是带着敬意的。今天,七长老看来看去,看出几丝不一般来。   他悄悄靠近,低声询问:“赵聿,本长老瞧你一直盯着云峰主……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赵聿微微侧首,先唤了一声七长老,才缓缓摇头:“并无。”   七长老不相信,赵聿那眼珠子都快长云徕身上了,这还叫无话可说?不然就是单纯想看?   那也太奇怪了吧。   “你若有话,本长老替你叫他。”   赵聿淡淡一笑:“多谢长老好意,不必了。”   七长老以自己多年老八卦之心笃定,赵聿这种回避态度绝对有问题。他瞬间堆起笑容,想与赵聿深入交流,但就是这时,莫问宣布出发了。   赵聿立马告辞,大步走到云徕身侧,低声问询:“师尊,你身体可还好?”   云徕抿了抿唇,靠近赵聿那一侧的手微微往另一侧缩了缩,幅度并不大,无人察觉。   他淡声应道:“无碍。”   “我与师尊共乘一艘玉船,方便照料一二,可好?”   “不必。”云徕内心十分矛盾,他愿意与赵聿共处,却不敢。   思来想去,只得胆怯地回避,“我与莫问一艘,不必你照顾。”   赵聿期待的双眸瞬间黯淡。他微微垂首,挺直的背也有些佝偻,看上去倒有些可怜。   “弟子在外历练多日,许久未与师尊好好说过话了。”   云徕注意到他换了自称,微微蹙眉,不解其意,但却体味到他话语中的受伤之意。   他轻轻捻了下指尖,想回避,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好罢。”   话语出口,唇齿瞬间闭合。   他有些懊恼地想着,怎么就答应了呢?   若是他在路途之中心魔再次发作被赵聿看见,他又该如何自处?   云徕原本打算先用莫问堵了赵聿的嘴,毕竟他不好回绝徒弟因担心自己而想要照顾自己的心意,然后再与莫问说自己御剑先去一步。   如此搪塞了两方,他便能避开人群,也不怕路途中心魔发作被发现了。   可是如今……   他想要反口,但抬眸便见赵聿忽地亮起来的眸子,与脸上掩藏不住的惊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罢。   心魔发作没个定数,途中不一定会作祟,若是真发作了,他再及时找个安全地方熬过去便是。   赵聿没想到云徕答应得这样轻易,一时没控制住喜悦表情。但他喜气还没维持多久,便被人打破了。   七长老抚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哈哈笑道:“再加上本长老。云徕啊,你可是回拒了我好多次邀战,这个简单的小请求,总不至于再拒绝罢?”   对了,七长老时常给云徕下战书。   赵聿眉头皱起,他立刻联想到了大长老。大长老要与云徕决战是为了与其结成道侣。那七长老……   他心头瞬间收紧,不知云徕会如何处理。   若是应了……   云徕微微蹙眉,语气淡淡的:“不方便。”   七长老纳闷:“什么叫不方便?”   他还没得到回答,莫问便来催了。其余弟子均已上船,就剩他们几个。   云徕向来不擅长与人打交道,闻言便像得了救命稻草似的,感激地朝莫问点了点头,率先迈向缀在最末尾的空船。   他那一瞥,被时刻关注他的赵聿看得清清楚楚。   那便是眉目传情罢……   赵聿方才因为云徕的拒绝而轻松的心情又滑向消极一面。   他按下内心苦涩,迅速迈步跟上了云徕。   也未曾向七长老表示一句。   “啧,怪哉。”七长老舔了舔唇,平日里这个赵聿不是最讲尊师重道的吗?怎么现在招呼都不打一句就走了。   他跃跃欲试,想跟上去,但终究只是想想。毕竟人云徕都明明白白拒绝了,他不好强求。   见山门一众人需要乘玉船飞行至碧波海,在这一届的主持门派玄天阁处登记了,才能进入碧波结界,驶向碧波之中的仙岛。   玉船飞行速度不快不慢,需得一日才能抵达碧波。   赵聿微微勾唇,他有一日与云徕独处的时光。此间若无意外,不会有外人打扰。   他抬眸看向靠站玉船船舷处,神色淡漠的白袍修士,问道:“师尊,你何时发觉心魔存在的?”   云徕侧首回视,刚触及他浅淡带金的眸子便匆匆避开,低声回应:“大抵一月前。”   一月……   那便是云徕要他外出历练之时。   赵聿试探着询问:“那师尊可知为何道破心魔生?”   云徕视线落在不停变幻形状的云间,微微摇头。   他除了隐瞒心魔一事外,有关破道的,全在赵聿第一次问他之时坦白了。   这破道来得快,来得猝不及防,来得毫无缘由。   云徕自认灵台清明,也注意着避免对尘世、对门派、对所有人不产生太过深刻的情感。他小心翼翼修着无情道,怎么也不该破道的。   但他就是破了,还被心魔缠上。   赵聿心沉了一瞬,云徕还是不愿对他全盘托出么?   云徕不愿和他聊这些,主动开口问道:“你历练之时,遭遇什么,为何重伤成那般模样?”   这个疑问,祁寒为他解答过一次,但他怕有遗漏。   赵聿简单叙述一遍,省去魇魔扮作云徕模样蛊惑他那一段。言至尾声,他忽然意识到:“此次试仙会正是由玄天阁主持。”   一个想法跃入他脑海。   他在预防魔物这方面做得很好的玄天阁守卫的地界出事,其中是否有玄天阁的动作,值得商榷。   他沉下心去思考,忽地想起了重伤时阅读过的那本书,里面写着玄天阁卜算到什么,与他有关,为此时常做些小动作陷害他。   ……不,他怎么突然顺着那话本想了呢?话本污蔑了云徕,完全不可信。   赵聿思索着,云徕也在沉思。   一时之间,玉船上陷入了沉默。直到一片红橙色的光倾斜而下,落到两人眼中,才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赵聿望向光源,看到了一片极为绚烂的晚霞。云徕所站位置,正是日落之处。他像是披着霞光,静谧又神圣。   赵聿一时看失了神,喃喃:“云徕……”   他声音极低,却依旧被修为高深的云徕捕捉到了。他垂眸,抿了抿唇,却什么也没说。   云徕心中对自己的评价已成了不配为师,那被赵聿直呼姓名……也没什么所谓。   况且,赵聿应是一时之失。只是不知为何而失。   忽然。   “师尊。”赵聿声音高了些,他嘴角带笑,“试仙会后,我们去天之涯罢。那处的晚霞,极艳、极美,铺天盖地,华丽盛大。”   试仙会结束……   云徕转身望向天际,未发一言。本就清冷的五官线条顺着主人心意变得更加冷凝。   那时,他还有心思外出么?亦或者,那时他已经顺利闭死关了?   云徕静默着,任凉风拂面。   玉船奔向晚霞,好似坠入了一片妍丽的橙红海洋,再缓慢地、缓慢地被海水包裹住。   赵聿唇边的笑在他的沉默中渐渐消失,直到唇线快要拉平时,他忽然听得云徕低低地应了声好。   没什么情绪的调子,落在他耳里,叫他莫名听出一腔温柔。   “啪”的一下,像漫天晚霞汇聚成一颗花苞,然后悄悄又突然地在他耳边盛开。柔软的花瓣蹭着他耳廓,柔了他感官也柔了他的心。   赵聿缓缓勾唇,重复道:“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小希、id23333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第20章倒V开始   ◎“云徕,我心悦于你。”◎   晚霞褪去,世界一点一点地陷入静谧的黑暗。   玉船航行之时,偶尔会放些风进来,拂动人的发丝、衣袍。此时此刻,仿佛天地都入了恬美梦境一般,悠长而又温馨。   赵聿站在云徕身畔,轻声说着话。   不谈破道,不谈心魔。只讲过往,未来。微风静止,仿佛幻化成一个个小人,坐在舷上,托着脸,竖起耳朵,也好奇听着。   赵聿说,他历练时去过很多地方。   风之谷空旷无比,你对着风说一句话,会有万千的风应和。那些风儿会带着你的言语飘到远方,飘到你惦念的人身边,俯在那人耳侧,告诉他一些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海之角是一处港湾,风吹浪打,形成月牙状的悬崖。传说是鲛人对月泣珠的地方。   鲛人的眼泪,为爱人而流。流干了,便消失了。   海之角听过太多哭声。海风吹来之时,便呜咽哭着。   “师尊,你想去海之角看看么?”   云徕侧首看他,墨瞳里印着他的脸。他神色空白,沉默了许久,才回:“不。那是埋骨之地。”   赵聿轻轻笑了一声,不含任何情绪,只是勾唇,声带振动。   “是啊。万千鲛人消失的地方。若不能得爱人垂怜,海之角倒是一个好去处。”   他瞧着云徕淡漠的脸,“有机会,我可能会再去一次。”   以失败者的身份。   云徕微微蹙眉,想也不想地否定:“你不能去。”   赵聿指尖微动,心脏忽然快速地怦怦跳起来。他问:“为何?”   “……你。”云徕抿了抿唇,沉默了。为何?他不知晓。   半晌,他找了个理由:“试仙会后你需要修炼,并无空闲。”   赵聿:“这样么。”   他垂下眸子,忽然讲起另一个故事。   五百年前,一个很古老的门派,一个现在已经分裂成诸多小门小派的宗门,有着一位天资绝佳的修者,名唤无情。   无情座下弟子无数,唯独偏爱年纪最小的那个。   仙途寂寞,大多人都是与许多同期一起入门,走着走着,身边变一个人也不剩了,自己也孤零零地倒在飞升之前。   无情仙尊很孤独。他的世界只有道。所以当那个色彩鲜明的小弟子闯入他生活时,他觉得……孤独更盛,浓烈到叫他厌烦,难以忍受。   无情对这个弟子很好。好到宗门上下一度以为那弟子是不是对无情下了蛊。   无情的好不是单向付出。那弟子渐渐的,也开始回应。两人在宗门上下数万双眼睛下有了不同师徒的深刻情谊。   师徒成为道侣,并不稀奇。无情计划着什么时候昭告天下,并举行合籍大典。   “……师尊,你知道那弟子的姓名么?”   云徕眼睑半垂着,长睫落下一片阴影,微微摇头:“不知。无情前辈有过爱侣?”   当赵聿提到无情来自五百年前一大宗时,他便知道了这人背景。但赵聿说的这个故事,他却是闻所未闻。   赵聿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云徕鲜少出门,会知道这些秘辛才是怪事。   “那弟子后来被人称作沉剑魔尊。”   云徕眸子微眯:“致使那大宗分裂的祸首?”   赵聿颔首,瞧见了云徕眉眼间的讶异,缓声继续道:“沉剑天生魔体。”   沉剑、无情都不知沉剑的特殊体质。   沉剑因自己修行缓慢,担心自己和无情之间无法长久,便一直不愿答应无情合籍的请求。   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沉剑体质暴露,被那宗门其他人发现。那人也是无情的弟子,平日便嫉妒沉剑得无情青睐,疑心无情将宗门宝物全给了沉剑。   得知沉剑是魔体,当下便伙同其他弟子,要瞒住无情,杀了沉剑。   他们的举动得到宗门上层支持。上层认为,若是无情心悦一普通弟子倒也罢了,但他爱的是个天生魔体。   人族要变魔,要么自甘堕落,要么经历许多灾难。一个天生魔体,在人族是异类。而且魔体修炼魔界术法升级速度十分快,留下魔体相当于给宗门埋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隐患。   所以沉剑必除。   有上层的支持,沉剑在劫难逃。但不想,他临死之前,突然爆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物。   巨大的魔力引起远在天边的无情注意。他御剑赶来,不识满地血里的魔物是他爱的沉剑,亲手抹了魔物的脖子。   所有魔物与生俱来一种天资。沉剑觉醒的是死而复生。只要他自己不想死,没人能杀了他。所以,他哪怕脖子断了,也能缓慢地恢复生命力。   沉剑被爱侣亲手杀死,活过来后便彻底成了魔。他进阶速度很快,不出一年便成了魔界赫赫有名的魔尊。   魔尊出世第一件事便是打上那古老宗门,与无情仙尊对峙。   彼时,无情仙尊还未知晓自己失踪的爱侣正是沉剑。他应下沉剑挑战,与其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关头,他被魔尊拖入幻境,变成魔尊,亲身经历了魔尊经历过的一切。   无情瞬间堕魔。   “……两人离开幻境之后发生的事,师尊,你应是知晓的。”赵聿声音很轻,“他们将参与杀害沉剑的修士性命取走,然后,双双自刎。”   云徕神色一滞,心中震动。   “为何?”   为何啊。   赵聿微微摇头,沉默了。   云徕不解其意,赵聿不为他解答,他只得沉心自己去想。   晚风泄了几缕进来。   赵聿望着不远处那头发丝上都写着清冷二字的墨瞳白袍的修士,或许是风吹动了他的心,亦或许是沉剑无情的故事叫他想到了什么。 第21章第21章   ◎“云徕,我最后问你一次……要莫问还是谁?”◎   “唔……”云徕半阖着眼眸,唇齿紧闭却挨不过内心越来越浓烈的渴望,声声低不可闻的渴求断断续续地溢出,“碰、一碰罢……”   【如往常一样……】   【如果过去每一次一般】   或许是靠着碰触便能轻松熬过心魔发作的感觉比靠疼痛来熬更简单、更轻松。   纵然云徕清醒时内疚到无可言说,陷入心魔带来的渴求之时,便彻底失去了清醒时的模样,遵循最原始想法。   他咬着牙关,但绯红的脸颊与颤抖的身形和时不时冒出的低吟都昭示着,他需要爱抚。   他心心念念渴望的,是近距离的接触。而不是寒池,不是压抑自己。   而且。   被赵聿触碰……   云徕咬破了唇瓣,点点鲜血润红。他松了齿关:“赵、赵聿……近些。”   他亲口念出了那个名字。   “师尊……”赵聿撑着地面,手心掐破流出的血染了玉船,他不可置信地询问,“师尊你在唤我?”   不是心声,是从唇齿滚落的字句。   心中想的说的,终究只是心里的。开口说,总是不一样的。   赵聿心难自控地往前挪动一点距离,浅色的瞳眸印着云徕纠缠着迷惘与忍耐的脸。   他确认般地询问:“云徕……你唤的是我么?”   “……唔。”被他反复追问的人努力睁眼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轻轻应和,“赵、赵聿……”   “啪”的一下。   紧绷在赵聿心间的那根弦断了。   他站起身,双膝因跪了些时间有些僵硬。身形踉跄地走到云徕身侧,俯身下去,温柔地将人搂抱起来,抱进了船舱之内。   云徕的额发已经被他因身体煎熬而冒出的汗水浸湿,眼尾一点红痣也染了汗珠,红得娇娇怯怯。   赵聿拂过他的头发,看清了他的脸。   他抱着人坐下,额头抵着对方的,低声询问:“云徕,我最后问你一次……要莫问还是谁?”   那人眼眶红着,眼睫上挂着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仰着头,吐息带着冰魄散的味道,是奇异的冰冷与灼热。   他答:“要你……”   赵聿捧起他的脸,声音哑得可怕:“我是谁?”   云徕脸侧了侧,蹭在他手心。感受着熟悉的触碰,他舒服地喟叹,喃喃,“……赵聿。”   云徕知道他是谁。   云徕唤的是他的名字。   但是……   夜风吹动他的发,吹醒了他的理智。   赵聿手指兀地收紧,在云徕下颌处留下一道红痕。他咬着牙,打量怀中这个人。   脑海里的认知并未叫他欢喜,只叫他更为酸苦。   “云徕,我心悦你……可你对我并没有……”赵聿眼眶悄悄地红了,“我们不能这样。我该找莫问……云徕,你需要的不是我,是你为之破道的那人……”   云徕的识海已经变成粉红的一片花海,翻滚着,汹涌的。他听不明白赵聿的话。他只听见了熟悉的破道二字。   他紧蹙着眉头,手指顺着心意,像过去三次一样,熟练地抚到了赵聿脖颈处,内心满足地喟叹。   嘴里问着:“破道……?”   赵聿与他靠得极近,两人说话之时呼吸交缠。心悦之人躺在自己怀里,赵聿并不是圣贤,他可以趁着现在,趁着云徕不甚清醒,对他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但他将人抱进怀里时,退缩了。   赵聿对外总是可靠稳重的模样。他做事思虑许多,鲜少出错。面对自己对云徕的感觉,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做,他也像处理其他所有事一样,耐心地、认真地思索。   他按照过往许多年的经验分析了所有,最后得出结论。   他该怎么做,他可能得到什么。   但情之一字是最经不得分析的。他想得好好的,他要对云徕好,好到云徕忘了那个人。   他也想过,要隔开云徕与那人的接触,让云徕只看得见自己。   但想了那样多。   他做出来的却是,匆匆对云徕剖白自己的心意,压不住住在唇齿间的喜欢。   正如方才。   他被云徕冷淡的态度拒绝,他想着今后便那样吧。他被拒了,今后便乖乖用着徒弟的身份陪伴云徕左右。   当云徕心魔发作需要他靠近时,他忍着心痛想找莫问来帮。但他嘴上这样说,心里这样想,却不愿动作。   当云徕要他靠近时,他便靠近了。他想……就像过去两次一样吧,他抱着云徕,与之亲密接触,帮他熬过心魔。   可真要动手之时,他又犹豫了。   赵聿好恨现在犹犹豫豫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半晌,他咬着牙,问:“云徕……找那个人……找莫问来,可好?”   “不好!”   这次心魔来得比以往都凶猛,手指碰触赵聿带来的一点满足实在太浅了,云徕仰着头,双颊粉得可怕,“只要你……赵聿,只要你。”   【只有你……】   【赵聿,只有你。】   像两种仙乐合奏似的,一前一后地响在赵聿耳侧、识海。意欲退缩的意识忽地完全破碎了,碎成风似的残渣飘到身体每一处,被占有、吞噬欲望吞吃入腹。   赵聿浅色瞳眸一点点地洇满了红。   他感觉自己像着了魔,他无法言语。   手指松了云徕下颌,缓慢地顺着白袍起伏移动到云徕腰间。他抬手扣着那处,将人搂抱得更紧。然后顺着人类的本能,两个魂灵相依的欲望,唇齿合了云徕的,尝到一丝铁锈的血。   蜜似的甜。   赵聿清醒又好像醉透了。他明了自己在做什么,却又肆无忌惮,好像自己只有一日可活地放纵。   他舌尖放肆地撬开云徕的牙。他的师尊,什么都不懂,意识也不清醒,无力地躺在他怀里。   而他,无耻地趁人之危,舌尖勾着对方的,像枯草汲取春雨般与之纠缠。   云徕说不出话,被动地承了这一吻。   但他的手指莫名地收紧,在赵聿肩颈处抓出了红痕。   他的心,坦白地很。   【唔……】   【舒、舒服。】   唇齿分离之时,赵聿轻轻含着他的唇珠碾咬。识海里仿佛带着无尽情意的喃喃,让他受了鼓舞,动作更放肆了,舔了上唇便去寻下唇。   云徕识海晕乎乎的。   仿佛坠落一片花粉弥漫的粉红海洋。   神识被轻柔地包裹着。   全身的痒集中在了唇齿之间。   赵聿离了他的唇,轻轻抵着他侧颊,喃喃:“弟子……有罪。”   哪怕是大脑混沌到无法判断情况,云徕也不想听到有罪二字。他顺着自己心意,抬手捂住那张“有罪”的嘴。   但自己唇齿的痒却叫他蹙紧了眉头,想继续吻下去的欲望与不愿听“有罪论”的念头在意识打架。   几个瞬息后,前者占了上风。   眉头松了。云徕搂着赵聿的脖颈,还酥麻的唇贴上他的,舌尖笨拙地舔着,希冀对方松开叫他进去。   赵聿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他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两个事实上:云徕知道他身份。云徕回吻了他。   愉悦汇成一朵朵花,开在两人唇齿相依之间。赵聿彻底放纵了自己,他垂首,抬手托着云徕的下颌,深深地吻下去。   此夜无风,两人额间出的汗汇聚、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天际云朵慢慢地移着,几颗星子闪烁。   月儿撒着柔柔的光,照亮了稳稳航行的玉船。   ……   赵聿一夜未眠,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到碧波海了。他垂眸看着睡颜恬静的云徕,以及对方红肿的唇,神色晦暗。   若剖白心意是断了自己后路,那么夜里的那些吻,便是宣告他死亡的号角。   待云徕醒来,便会宣告与他此生不复再见了罢。   所有的打算,在这一夜里全付之一炬。   他颓败地垂着头,心冷得如堕冰窟。他确乎有罪。吻应该是两个相互依恋的魂灵才能交换的。但是他与云徕……   赵聿沉浸在懊悔痛苦之中时,云徕眼睑微动,似乎要睁开。他那些细小的动作,赵聿没能瞧见,但忽然在识海响起的话语,叫他惊醒。   【我、我又对赵聿做了那些事么……】   【真是……真是寡颜鲜耻!】   赵聿有些讶异,心魔没结束么?可是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了,够么?若是抵达碧波海,心魔还未结束可如何是好?   云徕意识已经清醒了,但他不愿睁开眼。   有关昨晚的记忆将他的羞耻心压成碎片,他彻底成了一个引诱弟子堕落的不良之师。   他真是……   【枉为人师!】   清冷又恼怒的调子如惊雷,响彻赵聿的识海。他顾不得思考其他,低声询问:“师尊,你……你还难受么?”   顿了顿,他声音苦涩:“师尊,昨夜是弟子不知羞耻地抱住了你。是弟子……弟子有罪。”   “我知道,这些话,单薄没有分量。”   赵聿闭了闭眼,“师尊你先告知于我,身体是否还有不适。先解决了这……您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他又在怪自己……】   【云徕,你有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弟子,你自己却……真是、真是!】   云徕下意识抿唇,忽然发现唇瓣麻得可怕。他迟疑一瞬,因着眼下的事更加重要,没有深究,鼓足勇气睁开眼,对上一张悲伤的脸。   他手指几乎是立刻便蜷缩起来。   内心刺痛。   【云徕,你对你的弟子做了些什么阿!你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云徕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血红,匆匆起身坐在软榻另一侧。   沉默着思考自己该怎样向赵聿解释那一切。   识海里一句接一句的自我责备叫赵聿更加愧不敢当。   他的师尊怎么能这样单纯,被占了便宜还责怪自己,认为全是自己的错?   当他怀中突然一空时,他才发觉云徕已离开了。   赵聿侧眸望去,忽然起身跪在了云徕身前,头垂着,不敢看他。“师尊,昨夜……”   云徕脸色惨白:“我记得,我叫你靠近。”   他一字一句,每张一次口便像在剐自己的廉耻心。   “我亲口,叫你靠近。”   “我……”   那些模糊的片段在自我谴责中突然清晰无比,灼热交缠的呼吸与……   他如堕深渊。   “我……我侮辱了你。”   【云徕你竟然还……你、你太……】   “不!”赵聿忽地仰头,双手不受控地拉紧了云徕的,“师尊你别再责怪自己了好么?师尊你忘了么,我、我心悦于你。”   “昨夜发生的一切,是我故意放纵。我本该请莫问师兄过来,但我……我不愿。师尊,我不能忍受你与他靠近……”   他眼眶红着,下颌紧绷,额间青筋暴起。   云徕视线触及这些,心脏忽地抽痛。他匆匆避开视线,问:“……莫问?为何要请莫问?”   赵聿苦涩地垂下头,“师尊你还要瞒我么?你为莫问破道……我早已明了。”   破道、莫问?   电光火石间,云徕好像想通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反问,语调破碎在不大不小的空间内:“你竟以为我……我心悦于莫问?”   “不是么?”   等等!   赵聿忽地抬起头,对上云徕的讶异眼神,几乎压不住内心的震惊:“你不是……”   作者有话说:   综合20、21章小天使们提出的疑问,俺作出如下解释:   1、为何突然表白?   小赵憋了好久,实在压不住喜欢二字啦,就说了出来。   2、表白了是不是要完结啦?   按照修仙文风俗,起码要办个婚宴才能说完结的事嘛~嘿嘿   (婚宴=合籍大典。 第22章第22章   ◎他的师尊怎么……那么可人疼?◎   赵聿屏住了呼吸,浅金色的眸子看清了云徕脸上交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的讶异。   响在识海里属于云徕的清冷调子也明白地诉说着……   云徕不明了他为何会认为自己与莫问有情。   赵聿心沉了下去。   曾经那些云徕为莫问破道的证据,竟全是他自以为的么?那由着这些证据所产生的推测,也是错误的。   他根据这些错误的想法,误会了云徕,也误会了莫问。   他的表情实在过于黑沉,云徕心中歉疚,更不忍见他如此,竟一时忘了要将被对方紧握的手收回,而是下意识地反握住,嘴唇张合,道:   “我与莫问之间甚少来往,怎会有情?”   顿了顿,他道出一个见山门众人皆知的事实:“近些年来,我常常相处的只你一人罢了。”   赵聿抿了抿惨白的唇,声音喑哑:“弟子知道。”   他又换了自称。   云徕短促地皱了下眉,继续解释:“至于破道。我未曾欺瞒于你,我的确不知缘由。”   “心魔发作时怎么会是这样,我也并不清楚。”   赵聿眼睑半垂着,视野里只有云徕与他手指交缠的粉白指尖。   云徕以为他是伤心到不能言语,低声叹道:“且忘了此事。我们……谈谈心魔发作那段时间发生的……”   “师尊。”他话才落地,赵聿便抬眸直勾勾地瞧着他,回道,“每一次你都有明确拒绝,是我难以自控,才与你有了一些亲密接触。”   云徕想也不想地:“不。是我……”   “是我。”他再次打断了云徕的话,手心悄然汗湿,“师尊。是我。不知廉耻的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也是我。”   他忽然前倾,握着云徕的手将其牵引着紧贴在自己心口,色彩浅淡的唇里吐露不加辞藻修饰简单直白的字句:   “今后,弟子会更大逆不道。”   赵聿手指微微收紧,心怦怦地敲击着云徕的手心。   “若师尊今日未曾将弟子赶出师门,此后某一日,弟子终将会欺师。师尊你……知晓我心意。”   “……”   云徕哑然无语,他挣了挣手指,想收回却发现赵聿的力气反常的大。对方心跳得也格外有力,一下一下地从手心传到……   叩响他的心门。   他呼吸滞涩。但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他以惯常清冷的调子劝诫着肖想自己的徒弟:“你只是被……”   话才说了几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   只在心里缓缓接上。   【被我引诱了罢……】   【只要心魔结束,一切便会回归正常。】   赵聿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没想反驳。他太清楚云徕的性子,云徕认定的东西,轻易改变不了。叫云徕改变想法,得从长计议。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结果。   他下颌紧绷着,问:“师尊,你要罚我么?要打我出去么?”   云徕心口酸麻。   他有什么资格怪罪被自己误导的徒弟呢?   况且,他只有这一个弟子。他现在又心魔缠身,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再带一个。那雪峰这一脉,便只有赵聿一个传承者了。   【赶出去?……不可能。】   云徕敛眉,“到了碧波海,你便去乘其它玉船。”   “所以师尊,”赵聿没任云徕轻易地转了话题,“你连罚也不罚我么?且依旧认我做弟子?”   【赵聿如今怎么变得这般……】   【不饶人?】   云徕闭了闭眼,胡乱地“嗯”了一声,又接着刚才所说的:“这段时日我会请七长老照顾你。”   赵聿没应,而是突然站起身,手仍然没松开云徕的,牵握着,随着自己靠坐在云徕的动作,落到了自己膝上。   他一只手握住云徕的手不肯放开,驱使另一只空闲的去探摸云徕的额,问道:“心魔结束了么?”   手下触感微凉。   “放开。”云徕手腕挣动着,侧头避开他的手,快速地回了他的问题,“早已结束。”   赵聿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来如今哪怕是心魔结束,他也能听见云徕心声。   他敛眉,任云徕挣扎了一会儿,想看对方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是个大乘修士,却发觉,他的师尊真的很不会摆脱别人的纠缠。   被自己握了一只手,挣扎得最厉害时,也只是犹犹豫豫地抬起另一只手推搡他。   然后,另一只也落入了他的手心。   他的师尊,未免……太好欺负了些。   赵聿不知自己唇角已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像是才想起自己握了云徕双手似的,匆匆松开,歉声:“弟子唐突了。”   云徕墨色的瞳眸黑得仿若墨汁,却意外地干净纯粹。   心声也简单得可怕。只松了口气般叹着:   【松了便好。】   赵聿紧挨云徕坐着,垂首靠近云徕耳侧,沙哑的嗓子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您不罚罚我么?”   “为何……”云徕蹙起眉头,“要罚你。”   【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古板单纯。】   【但……若是他嘴里再念叨‘有罪’,倒是要惩罚一二。】   古板单纯?   赵聿一时没忍住,叫喉口泄露了一声笑。很短促,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呜咽。   他的唇齿像狼犬挨着猎物脆弱脖颈似的悬在云徕耳朵上方,吐息染红了对方的耳廓。   等了几秒,他低声道:“弟子有罪。”   云徕眉头因赵聿可怜的呜咽声蹙得更紧,还未来得及安慰又听见他说那四个字,面色立刻冷凝下来,却未发一言。只是……   【为何。】 第23章第23章   ◎“师尊是该小心我的。”◎   云徕视线落在旁处,问:“修炼可有懈怠?”   赵聿不着痕迹地靠近一步。   “不曾。”   问了修炼,又该问什么?   云徕沉默下来,许久,才道:“……历练那一月,可还有何事发生?”   “许多。”   “哦,那便……”   等等,这声音!   云徕倏尔侧头,乖巧垂在他身后的墨发被他突然的动作带起,划过空气又擦着近在咫尺的黑色衣袍过去。   太近了。   云徕蹙眉,不知赵聿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而他竟一丝也未曾察觉。   若不是赵聿突然开口说话……   “师尊,吓到你了?”   赵聿身量比云徕高些,那对浅色瞳眸垂着看人时显得分外温柔真挚。“抱歉。”   云徕抬眸看他,向来淡淡神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难道赵聿新学了隐匿气息的功法?】   【不过、不过……】   云徕迅速后退一步,心中喃喃。   【实在太近了些……】   赵聿手指轻轻捻动,很想更近一点。但清醒时的云徕……他瞧着对方冷淡的神色,沉默一瞬,暂时按捺住罢。随即开口接了云徕开始问的第二个问题,与他聊起最近一次历练过程发生的故事。   低沉的叙述声萦绕在此方天地。   说的那人说得仔细,听得那人也听得格外仔细。隐约间,云徕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未曾破道的日子,赵聿还是那个好学稳重的弟子。   他缓缓眨了下眼,赵聿带笑的脸清晰印在自己识海之中。   过往终究是回不去了,他也再不可能修得无情道。不过……赵聿尚可恢复往日模样。   云徕暗想,自己时日无多,定要趁着这最后日子,让赵聿明白,所谓他心悦自己,不过是错觉罢了。   云徕虽不懂情,但也明了。   【如赵聿这般单纯的性子,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许是谁靠得近些,便以为自己对其有情罢。】   【还是个不通情爱的少……】   【唔……这个年纪怕不能称作少年。】   他走神想着,未曾想到自己的心声全泄露到赵聿识海里去了。赵聿最初听着云徕说自己单纯,只觉云徕心思实在过于简单,不然怎会把一个意图欺师的人归类到单纯里去。   但后面听见云徕后面所想的该不该把他称作少年,唇角压着,想笑却又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他轻咳一声,道:“那时还遇见一垂髫小童,唤我阿伯。”   云徕神色一怔:“你……阿伯?”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模样。   【按年纪算,那小童恐要叫我一声祖宗。】   心声之中掺杂的情绪没有任何偏向,非常坦白。好像说今日天晴一样理所当然。   赵聿有些懊悔,为何自己不早早觉醒读心天赋。   他压了笑意,低低地唤了一句:“小祖宗。”   云徕倏地挑眉:“什么?”   【……小祖宗?祖宗便祖宗,何来小字一说。】   赵聿唇角勉强压着,眸中却掩藏不住满腔的笑意。   他注视着云徕,重复了一遍:“小祖宗。”   云徕:“?”   【怪、怪异至极。】   小祖宗……   云徕悄悄重复,忽然从这短短三个字里品出一些不平常的意味来。他恍然不知自己耳垂莫名其妙地泛了红,自觉表情十分严肃,认真道:“以后不许这样唤我。”   实在、实在是太惹人爱怜。   赵聿真切地瞧见了那两朵粉红,指尖泛痒,实在是很想伸手去触一触那红。   未免自己忍耐不下,他逃避地侧头,哑着嗓子胡乱地应了:“唔。”   云徕墨色瞳眸在他突兀红了的脸颊上落了一瞬,没言语了。   心里却奇怪着对方为何突然红脸。   难道着凉生了热症?   他略微担心地再次抬眸看去,只见赵聿脸色越加的红。   云徕心中不安,刚想开口问询,便听赵聿道:“师尊,弟子得了一块暖玉,方才取出佩戴身侧,不想越来越热。”   云徕:“……这样。”   【难怪脸色那般红。】   “你先取了下来罢。现在天气何至于佩戴暖玉?”   赵聿从容点头,随手拆了起防护作用的玉牌收回储物芥子。避免云徕再次提起小祖宗那称呼的事,他先开口接着历练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他很肯定,云徕绝不会在他已经开口之后再打断。   ……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他讲多少云徕便听多少,偶尔点头回应。直到一道突兀的男声响起,赵聿才堪堪收口。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玉船之外云朵停歇。   男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小师叔,赵师兄!咱们到了,先下来吧!”   下一瞬,戚白雨的脸出现在了两人视野之中。   赵聿开口应了,随即邀请云徕:“师尊,你我共乘一剑?左右仅仅百米左右距离。”   “不必。”   云徕清醒时刻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会主动去触碰谁。   回绝了赵聿,他立刻召了宝剑出来,御剑离船。   赵聿低叹一声,看来共乘一剑还要些时日才能实现。   或者……   他垂眸看向手中长剑。找个时间丢了它?   隐隐有剑灵产生的剑忽然抖了抖:有杀气!   赵聿抬手轻抚剑柄,叹息。   他怎么舍得扔这把剑呢,毕竟是云徕所赠。   长剑松了口气:呼……   一旁,戚白雨奇怪道:“赵师兄,你怎么还不动?”   赵聿按下所有想法,掐了御剑诀,同戚白雨一起追先行一步的云徕去了。   落地,两人没入见山门数百弟子之中。   赵聿想也不想地往人员最稀少的地方望去,果然瞧见了云徕。   但就他落后云徕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云徕身边竟多了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戚白雨也瞧见了,奇怪道:“那衣服是谁家的?实在是完全没有审美。红配绿,怪哉。分明红绿是自然配色,怎么在他身上就那般……不悦目呢。”   赵聿没有回应他的话,加急脚步往云徕身侧靠近,脚步将将落到两人身前,抬眸便对上了那红绿配色的人。   对方看他的眼神怪异极了,像是觉得刺眼似的眯着眼睛。   赵聿懒得管对方对自己的看法,瞥了一眼便看向云徕,颇有些委屈地说着:“师尊你怎地抛下我便离开了?”   【原来赵聿这般敏感。只是稍微先走一步,便联想到了抛下……】   【抑或是因为这些日子祁寒曾恐吓他,他自己又担心会不会被我赶出师门,所以草木皆兵?】   云徕敛眉,道:“抱歉。”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不会了。”   赵聿手指忽然蜷缩。   他心口酸胀,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塞着。他这两日真是被云徕的可心给击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被欺负了,担心对方。被占了便宜,还担心对方。   真是……   真是小祖宗。   想敬着,宠着,哄着。   赵聿哑了嗓子,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被红配绿抢白了。   “云徕,这便是你座下唯一的弟子赵聿罢?”红配绿微微一笑,“果真一表人才。”   戚白雨脚步不急不慌,恰好赶到听到这句话,立即响应:“是啊我们赵师兄就是个人才。”   赵聿:……   戚白雨这话为何听着是夸奖,仔细品味却怪异十足呢?   戚白雨浑然不觉他奇怪打量,笑呵呵的:“小师叔你说是吧?”   云徕轻轻点头:“自然。”   【论弟子,门中这一辈,无人比赵聿更优秀了。】   情真意切的赞叹声响在赵聿识海。   他默默地攥了下拳头,忍住想要拥抱云徕的冲动。他的师尊实在是……   “愧不敢当。”他轻咳一声,看向红配绿,“不知前辈……”   云徕瞥了那人一眼,难得冷声:“他可当不得你一句前辈。”   红配绿不高兴了:“云徕啊,好歹我们也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怎么就不能算你徒弟的前辈了呢?”   云徕:“胡说。”   一起玩泥巴?   赵聿皱了皱眉,意思是云徕是他童年旧友?   红配绿挑眉笑,抬手就要搂云徕肩膀。就在这一瞬间,云徕皱着眉后退避开,赵聿下意识地前进一步插在了两人中间。   身体一转,朝向红配绿,温和笑道:“那未请教?”   言语间已顺着云徕的话去掉前辈称呼。   红配绿狐疑地瞥了眼他,又踮脚去看被赵聿挡在身后的云徕,只能看见一个头顶。   他扯扯嘴角,道:“镜湖岳虹竹。”   侧弯身体探头瞧见了云徕冷冰冰的脸,胡乱拱手:“得,我话已经带到,告辞。”   话音刚落,人便变作了一七彩的光,下一瞬就消失不见。   这人来得怪,离得快。   赵聿思绪渐沉,忽然想起镜湖。   镜湖,非门非派,但论卜算天机,完全可与玄天阁一比。而岳虹竹……岳,现在的镜湖传人不就姓岳么?   他转身问道:“师尊,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云徕想也没想地回:“小心玄天阁与你。”   【等等,这话赵聿听了许是会伤心。他怎么那般轻易地说了出来?】   他抿抿唇,神色有些懊恼。   赵聿垂眼,温声道:“师尊是该小心我的。”   云徕:“为何?”   戚白雨听了一耳朵,也好奇:“为什么?”   两道好奇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赵聿淡笑着摇头:“玩笑罢了。不过这玄天阁……究竟有什么玄机?”   云徕神色微敛,心中也想着要多注意玄天阁。赵聿重伤那事有没有玄天阁参与还是个未知数。   戚白雨出声回赵聿:“哎,此时人多眼杂,稍后再说吧。走,先去登记。”   说完他又恭敬地叫上云徕,“小师叔,你也是要亲自去登记的哦。” 第24章第24章   ◎“云徕,回应一下它的喜欢罢。”◎   碧波海常年雾气弥漫。站立玉船之上,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没什么好看的。   但云徕偏就觉得这一片很有意思似的,视线落在其中,便再也离不开了。   他神色平静,好似一尊玉雕的佛。   清心寡欲。   但只有他与……站在他一步之远的徒弟知晓,他心里已经闹开了。   【怎么就让赵聿跟上来了……】   云徕微微抿唇,冷淡的面色闪过一丝懊悔与忧心。   【两日一夜的航行,该怎么度过?若是心魔再次发作……】   【可如何是好?】   赵聿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   思绪飘到一刻钟之前,那时,云徕叫他与莫问共乘一艘,心里计划着接下来的航行两人暂时不要独处为好。   但赵聿记得那时他只是说了一句“师尊又要抛下我么”,云徕便冷着脸,内心懊恼自责地由着他,让他一起上了船。   他真不是个好弟子,总是仗着师尊善心,欺负对方。   但不知怎么着,他总忍不住欺负人的心。   赵聿垂眼,忽感指尖泛痒,一种想要将清丽绝伦高高在上的师尊欺负到眼尾泛红,最好话都说不出来的冲动漫上心尖。   他匆匆捏了捏手指,为转移注意力,侧眸,忽见蓝得近似黑色的海面似乎有背鳍似的东西划过。   速度很快,快到他以为是幻觉。   但是定睛再看,那背鳍又出现了。   碧波海下深藏着一种动物,是自然极为瑰丽的造物,名唤湮云。   相传,第一个发现这种身长十米、背鳍高约一两米、身负黑白星点的造物的人以为它是天际云彩倒印海中,美得像是世界不能承受随时会湮灭的样子,便取名湮云。   湮云喜欢亲近人族,脾性善良温和,食素,却是碧波海里已知最大造物。   或许他见到的正是那传闻中的温柔巨兽。   赵聿唇角笑容扩大,连忙唤了云徕一同望去。   【什么?】   云徕神色淡淡的,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片白雾与寂静。   他微微蹙眉,正要撇开视线之时,“哗啦”小瀑布似的水花突然被什么拍打溅起,高约五六米,完全可以跃到玉船上来。   云徕眸子微微睁大,正欲避闪之时,肩头一重,熟悉而温暖的臂膀将他拥入怀中。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扣到了他腰间。   随即天旋地转,他双眼好像被雾蒙了,心怦怦跳得怪异的快,手指下意识地回搂了赵聿的肩,头不受控地伏在了对方肩颈处。   那一瞬间,眼前雾气消失,他清晰地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喉结。   记忆回溯。   屏风之后,玉床之上。他压在赵聿身上,抬手碰过这个地方。   对方喉结怕生似的,碰一下,便极为微弱地颤一下。   指尖似乎还能回想起那叫人心间发痒的触感,颤抖着,随即收紧,将黑色衣袍抓出了一朵褶皱的花。   怦怦。   云徕迅即闭上了眼,回避似的。   但无声噗的一下,红云舔上他耳廓,又爬上侧颊,红得好似晚霞。   在赵聿黑色衣袍的衬托下,红得格外妍丽。   赵聿一时看失了神。   耳孔捕捉到的哗啦水声被怦怦心跳压了下去。   “云徕……”   他垂下头,薄唇似归鸟寻巢将要附上云徕的。   但。   欲接未接的那一瞬,被忽然睁眼的云徕躲了过去,堪堪落在侧颊,吻了一片红粉。   赵聿一手搂着云徕的腰,一手指尖拂过云徕肩线,迅速扣了对方后脖颈,手指托着后脑,唇瓣毫厘必争地碾过侧颊、唇线,最后……   轻轻咬上了对方上唇。   舌尖浅浅舔舐一下,含糊不清地说着:“师尊,你该小心我的。”   他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垂眸瞧见了云徕顷刻便盈满水雾的眼,薄唇离开了些,缓声道,“我……是个欺师的逆徒。”   “你知晓的。”   云徕眼迅即地眨了一下,似乎第一天认识赵聿似的困惑。   【……什么?】   他懵然又迟钝地想着,【赵聿也染了心魔么?】   听着他的心声,赵聿忽然转了攻势,扣着他后脑的手微微用力,像是狼犬撕咬心爱的猎物般,猛地吻了下去。   舌尖撬开对方合得并不紧的牙关,勾缠那羞怯藏在齿后的舌尖……   他吻得很重。   重到云徕五感混乱,恍惚间把唇上的力具现成了重物落地,听着了极大的“噗通”响声。   一下一下,扣他的心门。   ……不。   真的有重物落下。   他瞳孔骤缩,清醒了过来,连忙抬手推搡赵聿,费力地,“有、有……”   但狼犬进食时怎么乐意被人打扰呢?   赵聿飞速地皱了下眉,不悦地轻轻咬了下云徕的舌尖,“嗯哼。”   他退了出来,咬咬云徕下唇,“怎么?”   “鱼……”   云徕对上他染了微红的浅金色瞳眸,忽地失神,哑了声音。下一瞬,赵聿又将唇瓣压了下来。   直达魂灵深处的战栗,从尾椎一直上升到后脖颈,刺得他连道骨也颤颤起来。   ……   云徕:“唔……!”   “噗通!”   “哗啦!”   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大的水花、浪花声响在连绵数十艘玉船上人的耳朵里。   还有人取了剑御剑离开玉船查看情况。   嘈杂的人声破坏了此方的静谧。   那些人或惊讶或兴奋地吼着:“是湮云吧?”   “一条、两条……”   “这、这得多少条?!”   “怕是碧波附近所有的湮云都游了过来!”   “哇,师妹你看,它们还在空中打滚呢!真是顽皮极了。”   “呜呼,听!是湮云在歌唱!”   嘹亮又似无边天际降下神谕的声音在碧波海面回荡,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这些复杂和湮云空灵的鸣叫声中,云徕终于挣开了赵聿的怀抱,不知是羞涩还是气愤,暴露在外的皮肤全红透了。   他双臂环抱,迅速择了离赵聿最远的地方,避开视线随便看向某个地方。   这一瞧,便看见此生难忘壮丽之景。   庞大的巨兽展开胸鳍,跃出海面,在半空转身,又“噗通”落下,溅起一个个浪花。   一眼望去,大概六七条湮云跃起、坠落。   蕴藏宇宙世界奥秘的歌声缭绕回响。   人族不明白它们歌唱什么。   但他们在这富有感情,蕴藏过往、未来种种神秘之中,窥见了神迹一角。   他们仰头,似乎瞥见了日月。   燃烧的太阳与安静散落光辉的月亮。在寂寂黑夜,悬挂。光晕重叠,又波浪似的散开。   “呜——”   湮云似乎玩够了,突然四散开来,围绕着云徕、赵聿的船欢快地游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然后浮在不远处,露出高高的背鳍和掩藏在斑块后的眼睛,安静又乖巧地排成一排。   仿佛是在对玉船上的人说:   来摸摸我呀。   来和我一起玩呀。   云徕失神看着它们,暂时忘却了方才的失态,深深喟叹自然之美、之壮丽。   也全然没注意,压着他亲的祸首光明正大地靠近,肩膀贴着他的,凑在他耳廓,问:“要下去看看么?”   “……”   他迟钝转头,“什么?”   对上一双带笑的眼。   忽然身体一轻,腰间却重得厉害,箍得他那处皮肤烧得慌。他心中仓皇,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终竟然定格在不要叫旁人瞧见上……   所以,手指悄悄顺从他心意地掐诀造了个结界。   几乎是结界形成那一瞬间,赵聿便注意到了。   他轻笑一声,搂抱着云徕御剑来到为首的一条湮云前,低声哄道:“摸吧。它很喜欢你。”   “云徕,回应一下它的喜欢罢。” 第25章第25章   ◎【还是赵聿可爱些。】◎   湮云身上倒印着璀璨星河。   碧波深蓝色水面又倒印着湮云,笼罩在渐渐聚拢的白蒙蒙雾气之间,仿若云海与倾斜银河来了个对撞。   但这些瑰丽浪漫的景色,不及赵聿看向云徕深邃好似能包容万物的浅金色瞳眸。   被这样太阳似的温柔注视包裹,哪怕云徕未曾直视,也被暖意烘得识海一片空白。   ……   唯有不听话的心,跳得厉害。   好像心魔发作的前兆。   直到赵聿再次俯身靠近他耳廓:“回应它,好么?”   声音低不可闻,却敲进了他心里。   这样的感觉……   云徕说不清,想不懂。   他匆匆往旁边侧首,视线恰好对上赵聿的。在那对过分专注的眸子里,他看见了自己。   这一瞬那么短,却又莫名长。   长到云徕走马灯似的回顾了悠长寂寞的往事。   云徕是祁寒的师弟,祁寒的师尊便是他的师尊,但教会他剑术的,却是早已飞升的戡尘仙君。   仙君和他的相处时间很短,短到他还没有完全认识师徒是什么便走了。   留下他一个人,每日——   练剑、打坐。   打坐、练剑。   顿悟无情道,开始闭关、练剑、打坐。如此循环。   这样孤寂的日子,直到他收下一个名叫的赵聿的弟子,结束。   他在雪天练剑,彼时酷爱装作成熟大人的小孩赵聿便站在他不远处,努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挥着小木枝。   雪峰的雪落了很多年。   洒过云徕用过的所有剑,也洒过赵聿的枝桠、木剑、普通长剑、本命宝剑。   雪峰的雪总是堆积得很深。   抬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通往半山腰的小道,总是有雪的。印过云徕幼时小小的脚印,后来顺着那早已消失的印子,又印上赵聿的。从和云徕一般大,再到能够完全盖住他的。   这些鲜活的记忆,生动的印记,云徕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   他曾是无情道者,从来都不该对世间有过深的印象、情意。他收徒,延续本门剑术传承,却也克制着,不叫自己与徒弟有过多往来。   但赵聿站在他闭关洞穴外或高兴或低落的诉说,从略显稚嫩的少年音到低沉磁性的男声,在他记忆中,字字句句都是那么清楚。   甚至于,他此刻还能回想起下雨了,他和赵聿夜间听雨时,房间燃的香是什么味道。   这些记忆没什么值得保存的。   他是个无情道修,他该忘却。   ……   但是。   云徕缓缓地闭了闭眼,但是、但是为什么他记得那么清楚。但是为什么这些清晰无比的记忆,全和赵聿有关?   他闹不清,想不透。   他垂眼,避开了赵聿过于直白的视线,落在乖巧排队的湮云身上,神色淡淡的,语气也一如往日的平静,尾音却奇怪地发颤:“它喜欢我?”   “当真?”   赵聿神色有些凝滞。   方才那一瞬间,他识海好像炸开般,突然涌入了许多许多声音,冗杂到他完全听不明白。   闹得他头疼。   好在那繁杂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便结束了。只余下短短的两个字——   【为何?】   他疑惑一瞬,将将把这个疑问与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接上,正欲解释,便听见了云徕的话。   他失笑,转头看向满脸写着“快摸我”的湮云,“你瞧它们的脸,瞧它们的眼睛。面向你,望着你,全是欢喜。”   为首的湮云快要支撑不住上浮的姿势了,悄悄发出一道呼哨,身后排队的大鱼便偷偷下潜,来到它腹下,成了个鱼鱼支架。   湮云头头巨大的脑袋往前顶了顶,似乎在给小伙伴打掩护。   作为一条自然完美造物,它怎么能在喜爱的人族面前暴露不足呢?!   赵聿注意到了水面的波纹,低笑:“太明显。”   好像是在说海面下努力帮助支撑第一条湮云的大鱼们,“完全藏不住。”   云徕眼睫微颤,面上还是那一片冷霜,语气却莫名地困惑起来:“欢喜之意无法掩藏?”   赵聿视线移回到他身上,眸光沉沉。   他说:“是。若是心悦……哪怕咬紧了牙关,也藏不住,总会说出来。”   他笑意盈盈,若是云徕回首,便能恰好对上两湾只有他的水光,盛满了温柔,“湮云总归是不会说话的鱼,没法表露心意,便只能靠脸和一对可爱的眼了。”   说到这,他喟叹似的:“快摸摸它,它要忍不住了。可能会自己把脸凑到你怀里。”   “以湮云的体格,师尊,你我可能都会被他撞进海里。”   云徕轻轻地“嗯”了一声,旋即沉默下来,只撩起袖袍,听他的话,伸手去触湮云比起人族而言过大的前额。   唔。   湿漉漉的,但很柔软。好像软到了心坎里。   湮云听不见他的心声,但能感受到他小心的触碰和身周愉悦的气息,高兴地低鸣一声。   其余没有顶鱼工作的湮云们叽叽喳喳地发出嘤嘤鸣叫,引来正享受抚摸的大鱼一声嘹亮长音,那些湮云便不再叫了,只是摆动尾鳍撩了几个不满的水花。   这条湮云头头才不在意呢,专心嘤嘤咽咽。   再多摸摸呀。   豆豆眼期待地望着云徕,仿佛望着秋夜温柔洒落月光的圆月。   【湮云……】   云徕不知自己努力绷出的平静神色已悄悄破碎,着着白袍立在剑上,仿佛一缕月华倾淌,余光没入了海面,沾湿。   他毫无察觉地勾唇笑着,【好像幼时的赵聿。】   他没见过更可爱的人了。   只能把这些温柔巨兽和小时候的赵聿相比。   但思绪转过一个弯,却又觉得……   【还是赵聿可爱些。】   云徕手指下移,轻柔地拍了拍湮云软乎的大脸,赵聿幼时脸颊也软软的——尽管他总爱严肃着一张小脸。   唔,不过也不知为何……赵聿现下长大了,倒变得爱笑了。   湮云不知自己可爱的大脸蛋还比不过一个人族,它已经被云徕撸到翘尾巴了。   啊!吸人真的好治愈。   老鱼鱼们没说错!   湮云嘤嘤催促,再往下摸摸,摸摸背鳍、胸鳍吧。   大脑袋微微往一侧歪,好像在耍可爱。   云徕垂眸看着,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浅极轻的笑。   不靠近了,根本听不见。   但赵聿听得很清楚。   他悄悄红了耳朵,本就被云徕毫不客气的夸赞给弄得心田软得厉害,又听见云徕真切的愉悦低笑,心已经鼓胀得不像话了。   云徕……   云徕也很可爱。   他默默地想着,比湮云可爱千千万万倍。   可爱到。   他很想私藏。   ……   作者有话说:   湮云:?   湮云:请勿拉踩,自己可爱自己的,不要带上我!   我就是世界最可爱!   PS:感谢id未闻花名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   深深地求一下预收ovo   《我,恶龙,谈恋爱》,现代小情侣的甜蜜日常~   文案:   许灼星觉醒记忆。   原来他是一只来自古国的恶龙,毕生目标是抓到一位金发公主。   但他现在身处21世纪,抓人是犯法的。   想要合法将一个人留在身边的行为,叫——   谈恋爱。   *   许灼星不想谈恋爱,但没有公主,恶龙血脉会慢慢难以压制。   他会逐步长出小犄角,   小尾巴,   小尖牙。   最后变成一只浑身雪白、翅膀尾巴尖尖一点粉的巨龙。   许灼星还没变成巨龙,就被即将冒出尖尖的犄角疼得举了白旗。   他窝在室友怀里,一面央求室友帮他揉一揉,一面红着眼眶掏出手机恨恨地戳屏幕。   【诚挚招亲:   本人男,18岁,有山有田   希望对象:头发金色】   刚敲完字,许灼星头顶温柔的力度消失了。   他眼角噙着泪仰头去看:“继续呀!”   室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缓缓勾唇一笑:“想谈恋爱?”   他手指轻轻捏着许灼星耳垂,声音不高不低:   “你看我现在去染头行吗?”   “我看金色挺衬我的。”   许灼星:呜?   *   后来的后来。   还是觉醒了血脉的恶龙许灼星被室友压床上,“干、干嘛呀。”   室友哑着声音:“让我摸摸尾巴。”   瞧着许灼星殷红的眼尾,“小犄角也可以。”   许灼星:“可、可以不……”   噗的一下。   犄角、尾巴都冒了出来。   许灼星抱住自己,补充没说完的话:“……摸吗?”   室友:“好。”   摸。摸个够。 第26章第26章   ◎“云徕,我想……吻你。”◎   湮云头头嘤击长空,被云徕摸得高兴得甩尾巴,卷起高高的浪花,全扑在了身后排排浮起的鱼鱼大脑门。   鱼鱼们出离的愤怒了。   一瞬间,此起彼伏的呼哨声、哔咔哔咔的短音充斥此方天地,像早市一样热闹,引得不远处围观的修士们一阵惊呼。   那些修士除了七长老,修为全低云徕一截或许多。云徕的结界连七长老都看不透,更别说其他修士了。   但正因为他们瞧不见人鱼友好相处场面,想法就更为单纯,只以为湮云们忽然吵闹是在玩耍。   修士们纷纷笑开了。对这个景象喜闻乐见,全然不知自己的愉悦是建立在湮云的不开心之上,甚至赞道:“奇景、奇景!”   “这一行,哪怕未能择道,也不辜负了哈哈哈。”   更有乐感强的,竟然附和着,即兴哼起了小调。附近海面全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云徕瞧它们这样热闹,仿若小孩子们玩乐的欢乐样,唇角的淡笑越来越深,浑身愉悦的气息快要具现成泡泡,混在浪花里,扩到很远的地方去。   赵聿沐浴在这欢快的氛围中,心情舒畅极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搭在云徕腰间的手,心底忽然冒出个想法。若是这一刻便是永远,也不错。   他与云徕,就这样伴着,到海枯石烂,人也化成了白骨,但指骨还交缠着,直至消散天地间也不分开。   不过……   “扑通”、“哗啦”和着高亢的鸣叫让他的畅想暂时停止。   视线移动,落在一片仿佛沸腾的海面之上。   湮云头头没入了海面,其余大鱼也把头塞进了水里。赵聿不知道海面之下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得见忽然跃起的浪花和水花泡泡不断的水面。   他疑惑一瞬,又见云徕蹙着眉问他:“这是怎的?”   赵聿方才心神都放在云徕身上了,哪里晓得眼下是何种情况。“我下去查看一二。”   云徕眉心痕迹加深,不赞同道:“湮云亲和,但体格庞大,随意一击便不是人族能消受的。”   “我去看看罢。”   言罢,竟真准备下水……但,腰间紧箍着的手拦下了他的动作。他垂眸看去,后知后觉原来他与湮云接触这段时间,赵聿一直搂着他的腰……   可为何他竟现在才意识到?   是……是近些日子常与赵聿亲密接触,导致他对赵聿全无防备么?   云徕更无知觉的是,双颊与他心中焦急思考缘由相反,隔着白皙的肤生出羞涩,沁着一片粉。   他咬咬唇,连忙用手去拨赵聿的。   却拨不动,反而因着侧肩的动作与赵聿靠得更近了。他压着赵聿的手腕,肩背贴在一温热胸膛,声音掺杂不易察觉的颤抖:“……放手。”   赵聿垂眼瞧着他乌黑的发顶。   忽然很想知道冷冰冰的云徕头顶的触感。   他忍耐地略略收了下手指,视线落到云徕按在他手腕处粉白的指节,好心提醒道:“师尊,你是大乘修士。”   想挣开他的束缚再简单不过。   他的言外之意叫云徕忽地僵直了身体,半点不敢动弹,视线一瞬不瞬地平视前方,连湮云们打闹着气呼呼离开的事实都未曾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挣开。   挣开!   ……   但是手却不听话,明明灵力都聚集到指尖,却不舍得释放,只能僵硬保持着与赵聿那亲密不似师徒的姿势。   赵聿轻轻地笑了一下,就着这个姿势将另一只手自云徕腰环过,搭在他冰凉的手上,轻轻一握。   云徕指尖一颤,所有灵力像承受了重重一击似的,全缩回了道骨之内。   他唇抿得紧紧的,神色努力维持清冷却因双颊的红而毫无成效。   赵聿飞速瞥了眼附近海面,只见一片平静,猜想湮云们玩够了,已返回海底,便不管了,一心同云徕说话:   “师尊,你为何……”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在云徕耳廓附近,语气仿佛很困惑似的,“为何挣不开呢?”   “师尊……”   他将下颌搁在了云徕略微单薄的肩头,鼻翼翕动,沉浸在冰魄散清幽的香气之中,不甚恭敬地唤自己师尊大名。   “云徕,为何挣不开呢?”   为何?   云徕心间是奇怪的酸麻,仓皇四顾,瞧见了唏嘘着渐渐四散的修士们。   忽然又意识到一个事实。   哪怕这些修士修为低于他,见不着结界内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确……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依靠在赵聿怀里。   而且现在他不知为何,还挣不开……   “是不舍么?”   赵聿微微侧首,薄唇几乎要贴在云徕脖颈之上,“不舍得?”   【……什、什么?】   云徕识海掀起巨浪,大脑有些混沌。   他视线仿佛失去焦距似的晕开,被迅速聚拢的白雾给充斥了。   赵聿看不见云徕的脸,无法从他神色中推知什么,就连对方的心神这时也沉默得紧。   但怀中僵硬的身体、手下冰凉的触感和越来越久的沉默好似沼泽,一寸一寸吞噬着他的心。   他以为……   今日云徕不排斥他接近,甚至还默许似的任他搂了那许久,直到现在也未得对方认真的反抗,是因为对方对他有情。   可是现在。   赵聿心冷了下来,缓缓抬头,下颌紧绷着,忍耐住想要与云徕一直相拥的冲动,准备将手收回。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听见一句情绪极为复杂的浅淡声音。   是云徕在说:“不知道。”   沉默许久的心声终于再次响起。   【是心魔发作?……不。不是。】   【对了,赵聿是我唯一徒弟,许是怕伤着他罢?】   云徕蹙着眉,脸上掠过一丝困惑。   【……果真这般么?】   以他的修为不伤赵聿分毫便挣开轻松无比。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赵聿听清了他的心声,神色一怔。   是了,是他太急。他忘记了,他的师尊就是一张白纸,对这些全然不懂,思维还总是往心魔、师徒情里走。   他忍耐地抿了抿唇。他须得耐心。   赵聿松开了双臂,带着云徕肩膀叫他与自己对视。“师尊,你知晓的。我心悦你,与你相处的每一刻,我都念着与你靠近。”   “不是这样……”他张开怀抱,虚虚地落在云徕身侧,“是这样。”   云徕微微仰头看他,双颊的粉不知什么时候褪去,只剩雪花似的白。   他看着赵聿,神色天真困惑。   “你幼时也是这般。”   一时片刻见不着他便会瘪着嘴伤心。一见到他却又装作不在意似的绷紧了脸,冷冰冰的。   赵聿手臂垂下,笃定认真:“不一样。”   云徕垂着眼,好像在仔细思考他说的。   “师尊。”   他低着头,双手轻轻托起对方的。十指连心,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便好像两颗心都挨在了一起。   就在此刻,在一个应该趁热打铁剖白心意的时刻,赵聿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只哑着嗓子道,“云徕,我想……吻你。”   这句话变作钥匙,让云徕猝不及防地被迫打开有关过去几次亲吻的记忆。   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些亲吻有心魔时期产生的,也有……两人都清醒时的。   不谈心魔期间,只讲两人清醒时,赵聿吻他那般用力,他再怎么也没法将这些吻联系到师徒间普通的亲密。   他指尖颤抖,忽地用力甩开了赵聿的手。这次,他很顺利地离开赵聿气场笼罩之处,站在剑柄上,垂眸凝视海面,喃喃:“我……”   赵聿垂下手,凝神看着他,心又酸又疼。   他想靠近,却被云徕制止:“你……让我好好想想罢。”   赵聿顿住,眼睑盖住了面对云徕总是无尽温柔的浅色瞳孔。许久,他才应喏:“好。”   赵聿……赵聿很伤心。   云徕从那低低的一句应和中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缓缓抬手按着心口,酸酸胀胀。   手指渐渐成拳,他咬了咬牙,克制住回头冲动,死死盯住海面。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缕清这些时日,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知道,他本该引导赵聿认识到他对自己的情只是因自己引诱而生,本该与对方保持师徒间应有距离……   但此时此刻,他发觉一个令自己心悸的事实。他习惯赵聿站在自己身侧,甚至……习惯了对方的拥抱、亲吻。   他不该这样。   可他……   【云徕,你怎可这般自私?你分明知道赵聿他为何……】   一个更为鲜明的想法如无处不在的空气碾压、侵吞了他摇摇欲坠的羞耻心。   【可是……】   【可是,不想……做不到。】   ……   赵聿的心随着云徕的心声时喜时忧,他注视着对方瘦削的背影,忧虑挤走了欢喜。   他张唇,想说,就这样吧。   他不想本该屹立山巅清清冷冷绽放的云徕为着他一己私心纠结痛苦至此。   可是张嘴之时,想要得到心上人回应的心思又把话给堵了回去。   ……   就在这时,平静的海面再次掀起浪花。跑去远处打完架的湮云们回来了。它们像商量好似的,再次排成竖排,为首的还是原来那一条——双眼旁有着白色圆斑。   湮云头头仰着大脑门期待地望着云徕。   豆豆眼格外专注。   云徕轻轻叹了口气,暂且按下心中复杂思绪,抬手摸了摸湮云额头。他以为这次也是像上次一般,正准备往下抚摸之时,湮云顶了顶他手心,然后依依不舍地遁入海底,给第二条大鱼让了路。   大鱼们像过年讨要糖果的孩子一样,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乖巧地仰着头,让云徕给它们按按,再摸一摸。   这样可爱又叫人舒心的场景,让云徕得以逃避心头难题,专心投入摸鱼大业。   赵聿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挂上笑容,道:“师尊,再与它们玩一会儿,便回罢。免得玉船掉下队伍。”   云徕动作一顿,轻轻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阿卓在线要饭饭、id咖啡里的茶小天使灌溉营养液~啾啾 第27章第27章   ◎【得之我幸。】◎   与湮云玩闹,赵聿以为只是前往试仙地点的一个有趣插曲,却没想到,两人返回玉船后,湮云们竟挨着船体游,没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这些大家伙不单单是跟随他们,还时不时冒出海面发出嘤嘤鸣叫,豆豆眼一个劲地往船上瞧,似乎在召唤他们出来玩……不,不是他们,是云徕。   湮云似乎爱上了和云徕贴贴的感觉,只要云徕出现,便会如初见时那般,浮在海面让他摸摸。   赵聿本想与云徕多聊一聊,但每次刚开个头,便会被云徕以要看湮云为由给躲了过去。   而且大家伙们的奇怪举动还勾起了附近修士的好奇心。这些修士不敢真的到玉船上来,但会御剑远远地打量,视线不冒犯,但仍旧是令人烦恼的。   两方人、鱼打扰,加上云徕总回避,赵聿一直到仙岛甚至都未曾找到机会与云徕深聊。   碧波海被白雾笼罩,普通修士无法御剑穿过,是以每一次,修士们参与试仙会都是以门派为单位乘船抵达仙岛。   这一航行,须得两日。   这两日,有其余修士与湮云的打扰,尝过和心上人亲密接触滋味的赵聿原该很难熬过去的,但其实……   赵聿除了没能找到机会和云徕打开心扉聊一聊外,倒阴差阳错得了几次心上人的主动,还是自己完全没想到、没提醒之下的主动。   一次夕阳西下,几条湮云往另一方向游动,云徕目送它们离开。   赵聿以为之后他便要回船舱小憩,却没料到云徕向他靠近,神色严肃认真,心声念叨着切勿慌张。   他这样一本正经,赵聿心坠了一下,以为他要说什么两人今后必须保持距离的话。   正慌乱着,却见云徕抿了抿唇,一对总是冷意十足的眸子忽地冰雪消融,透出几分温柔之意,缓缓道:“低头。”   赵聿不明所以,但顺从地垂下头,视线落在云徕袍脚,许多个叫自己痛苦的猜想闪过脑海。   难道云徕终于做好决定,要罚他?或是趁着他低头,离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赵聿忽然觉得脖颈酸得过分,眼睑也酸,将要维持不了睁开的动作。他想合眸,却固执地睁着,打算亲眼目睹猜想发生。   但……   与他心中想法完全相反的是,漫长的沉默之后是头顶缓缓压下的温柔力道。   赵聿神色怔愣,所有猜想破碎。   云徕叫他低头只是为了……   【赵聿总是在我摸湮云时叹气,是怪我未曾摸摸他罢。】   云徕终于克服掉心中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限制,即还未思考清楚自己对赵聿的想法所以不该再仗着师尊身份对他亲近,伸出了手。   每次赵聿在他不远处露出那落寞样子,他心便抽痛一下。但他想不透赵聿为何那样,仔细思索,或许是本来他只对幼时的赵聿做过摸头动作,但现在却总摸湮云的,实在太过冷落赵聿了。   所以。   云徕手指缓慢移动,轻抚浅色发丝,掌心酥酥麻麻,面上却清清冷冷:“再低一点。”   赵聿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被云徕这个轻柔的动作摸懵了。   他极力克制自己,保持着低头姿势,心里却鼓胀得好想用力将云徕拥入怀中。   为什么云徕总是能直白地做出叫他心跳过速的举动?   ……   “赵聿。”   被唤的人大梦初醒似的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云徕,眼神直白炽热得仿佛要烧了他。   云徕手指被他这忽然的动作带得落至肩颈。他抿了抿唇,没有退缩,只微红了脸颊重复:“头低狠些。”   赵聿声音喑哑,低低应和:“好。”   复又将头低下,垂得脖颈真切地酸累,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认真地感受着云徕手指缓慢拂过他发丝又下落,来回地抚摸,好像在擦拭一件珍贵非凡的宝物。   而且对方心里还念着他有多么多么好。   从幼时一直夸到了现在。   仿佛他是这世间最稳重、最单纯……最可靠的人。   是云徕一生中不可或缺的珍宝。   赵聿压抑着快要跳到喉口的心跳,安静地任云徕摸着。心里希冀着,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知是他的希望是不是被云徕听见了,对方真的轻轻地抚摸了许久。最后还唤他进船舱,给他重新束了发。   赵聿抬眸望着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多谢师尊。”   云徕却轻咳一声,避开视线:“何必言谢?是我弄乱了你的发。”   他还以为赵聿是为束发道谢。   赵聿唇角含笑,倒没有挑明。他感谢云徕,谢的不止是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有最最重要的一样。   感谢他遇见的、爱上的那人是云徕。感谢云徕出现在他生命中。   没有早一刻,也未曾晚一瞬。   据说这样的恰到好处的相遇,叫做幸运。   就如云徕为他束发时,心里念着的话语:   【得之我幸。】   ……   没一会儿,湮云返回。   这些大鱼们声音中气十足,把两人从船舱里叫了出去,然后兴奋地在海里打滚,再高高地仰起头,向两人展示嘴里含着的肥鱼。   豆豆眼期待地望着云徕。   云徕以为它们是在向自己展示猎物,浅笑道:“很厉害。”   但赵聿却不这么认为。他莫名地从湮云们的大脸上看出了“给你礼物”的含义。   他以为自己全是臆测,但下一刻,大鱼们的动作证实了他的想法。   有一条湮云在云徕伸手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鱼放在了他手上。这条被湮云有力尾鳍拍昏的鱼重重地压了云徕手掌一瞬,又掉了下去。   云徕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湮云便迅速地捡起了鱼。然后,那条湮云跃出水面,在半空松嘴,叫鱼落下,另一条也忽然跃起,甩尾把鱼给拍船上了。   做完这一切,两条配合默契的鱼开心地在水里打了个转,又靠近仰头,摆出要摸摸的架势。   云徕怔愣着一鱼摸了一下。随后,其他鱼有样学样,也把鱼给甩了上船。   云徕在还没捋清情况之时,便收获了大鱼们的礼物。   他内心熨帖,挨个摸了摸,心想自己该如何回礼。侧首想问赵聿建议时,却见他神色严肃,似乎有些……不开心?   为何?   云徕看看赵聿又看看大鱼们。难道……?   他迅速转身回船舱,抛下了期待更多摸摸的大鱼们,和自觉自己不如大鱼会哄云徕开心,有些郁闷的赵聿。   湮云们对赵聿不太亲近,总觉得让赵聿摸它们,会把它们烫伤。于是见云徕走了,等了一会儿还没回,便默默潜水了。   摸鱼现场就剩下了赵聿一人。   他正苦思该送云徕什么礼物为好。还没等他想到,云徕便出了船舱,快步向他靠近,手掌一翻,露出一个精致的戒环。   赵聿:“这是?”   云徕垂着眸,声音轻轻的:“储物环。给你。”   【希望你喜欢这份礼物。】   他在船舱挑了许久,什么都不合心意,也不想让赵聿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太久,便干脆决定全给赵聿算了。   雕刻祥云样式的浅金色戒环静静地躺在云徕白皙的手心,好像一片羽毛。   轻飘飘的,却顺着风飞进了赵聿心间。   搔到他心口最痒处。   赵聿沉默一瞬,缓慢地收下了戒环,然后心念一动,召出了自己储物戒,送到云徕手上。   “师尊,我们交换罢。”   云徕是想赵聿收礼物,希望他高兴,并未有从他手上拿东西的念头。   赵聿从云徕的肢体动作里看出拒绝意思,垂眸笑了一下,道:“若是师尊不收,那这个戒环,我也不收。”   云徕蹙眉,抬眸看他。但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瞬,便匆匆避开,收下了戒环,岔开话题:“收拾鱼罢。”   “好。”   赵聿迅速将戒环套上,和云徕一起将鱼捡起,做了简单的烹饪。   两人都辟谷许久,快忘了鱼肉味道。   手上也没有合适的烹调工具,只是简单地将鱼烤熟再放了些盐。   滋味不大好,两人心中却同时念着。   这鱼,是他们品尝过最美味的。   不仅是因为它们是湮云送来的礼物,更因为,一起吃鱼的人。   ……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咖啡里的茶、id小希小天使灌溉营养液~啾啾 第28章第28章   ◎“师尊与我同住。”◎   ……   航行两日,穿过茫茫白雾,见山门一行人终于望见碧波仙岛真容。仿若空中楼阁般辉煌的建筑最先印入大家眼帘。其次便是身着各式各样门派服饰的修士们。   为首站着的正是此次试仙会承办方玄天阁门下弟子。这些半蒙面的弟子两人一组,或御剑或乘飞行法宝或御风靠近玉船,正是来迎接见山门的。   玄天阁做主将见山门人作为大轴,安排成最后登上仙岛的,又派门派弟子迎到船上来接,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只是不知这面子是看着见山门三字给的,还是为前些日子的事道歉了。”执法堂副堂主林妙智将玄天阁人过于谦卑的态度尽收眼底,传声同七长老道。   七长老原还神色恹恹,忽听他这一言,来劲了:“你还别说,玄天阁最近确实奇怪。”   “往日这些家伙因着会些卜算天机的本事,很是高傲,我去请教,连话都不惜得与我说道。现在倒上赶着。”   林妙智扯扯嘴角,心道,玄天阁门人是出了名的皮脆血薄,不应你这战斗狂魔的,完全是为了惜命好吧。   但他面上却附和:“是啊。多半有诈。”   见山门虽然是一方大派,但玄天阁同样是,对方犯不着如此恭敬。   七长老嘿嘿笑了两声,引得引路玄天阁弟子奇怪地瞥他一眼。七长老察觉到,立刻换了个严肃模样,暗地里却传声给林妙智,颇为兴奋:“估计有好戏看了。”   林妙智:“……”   能不能稍微担忧一下门派,能不能正视一下自己门派长老的身份?!   他们两人作为带队大能之二走在最前,莫问紧随其后。中间的是参与此次试仙的年轻一代弟子,最末的为赵聿、云徕。   玉船抵达仙岛之前,湮云们因着身形过于庞大,无法靠经近岸,便依依不舍地同云徕告别了。   从那时起,赵聿便感觉到云徕心情低落。   他连忙开口哄了几句,说返航时还能与湮云相伴,在仙岛这段日子也可偶尔出海见见它们。   云徕听了只是眉松了,心里依旧烦闷不已。   赵聿感云徕所感,心疼他难过,正要再哄几句,便听得云徕心中念着。   【这只是与喜欢之鱼分别,便伤心至此。若是今后再不能见到赵聿,该……】   想法一起,云徕眉又蹙到一起,失落更甚。   赵聿的心被他这话说得酸酸涩涩,忙道:“师尊,你可记得我入门那日对你说的话?”   云徕微微侧首看他:“何意?”   【当然记得。历历在目。】   赵聿嘴角飞快地扬了一下,又被心忧云徕的想法压了下去。他半垂着眼,神色温柔怀念:“赵聿此生,永不离师尊而去,必敬师、爱师,永远追随师尊左右。”   “……嗯。”   不长不短一句话仿佛带着灼热温度似的,落在空气中,烫得云徕莫名觉得心中燥热,匆匆摆正头颅,直视前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内心吵闹得很。   【他怎的忽然提起这事?】   【实在……】   听得他实在太过难为情。   赵聿仿若没听见他心声中的回避似的,讲故事似的将拜师那一日的情形细细描绘出来。   原本普通传统的仪式从成年的他嘴里一过,倒带了几分缱绻,不听内容,还以为是哪一对情深意笃道侣行合籍之礼。   “……那一日,我牢记于心。那些誓言,我必将一生践行。”   赵聿垂眸看他,眸光是难以描绘的温柔,低低地用唯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师尊,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除非你叫我走。   ……   不过这个除非,现在也做不得数了。师尊那日亲口否决了这个除非,那么他活着的一日,便无与师尊相离的可能。   “师尊。”   赵聿顿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闭着唇在心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云徕的名字。   或是大乘修士神识太过强大,云徕恍惚间竟听得一低哑熟悉的男声在自己耳畔不停地唤着他。   唤得他头皮发麻,四肢发软……他怀疑,不多时,自己的心魔便会被这声音唤了出来。   他咬了咬牙,低声喝道:“够了!”   这声音太突兀,引得附近修士皆好奇看过来。云徕哪曾承受过这么多好奇视线,身形凝滞一瞬,冷着脸目视前方,仿佛没察觉大家的打量似的。   那些修士目视他走过,又好奇地瞧他身旁高大的黑袍男子,却得了一道冰冷回视,擦擦眼再仔细看,却见那人嘴角含笑,面色温和,那一瞬的冰冷似乎是错觉。   待两人走远了,修士们才莫名松了口气,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问这缀在最后的两人是见山门的什么人。   一人答:“着白衣的那位可是见山门最叫人望尘莫及的藏月剑。”   藏月剑三个字一落,如油锅滴油,叫众人霎时沸腾起来。   藏月、藏月,这不是见山门云徕的剑么!   在场没几个见过他,却没有一个没听过他的名号。   天生仙体,不借试仙便自行悟道,不过二八便结婴。这有关他天资与修为的传说流传在每个门派里。   但天才少有不是没有,也算不得多稀奇。   真正让藏月云徕声名鹊起的是五年前见山门论剑,修仙界顶级剑修皆汇聚见山千秋峰。   号称剑痴的天下第一剑也没错过这盛会,亲身去了,没费什么力气便夺得了魁首。   当时剑痴便大笑:“吾这剑已睡了三年之久,这三年内,你们竟无任何长进么?”   “既是这样,何必论剑?”   “当真是——”   狂妄的“笑话”二字还未落地,便被月华似的一柄细剑打碎。冰凌般的剑气凭空落至道场中央,白光落地,霜雪铸就的一人自光华中缓步走出。   那人,便是此前只传出过天资卓越名号的云徕。   剑痴被他清冷仿若天造的面庞晃了一下神,才嗤笑:“哪里来的细剑?” 第29章第29章   ◎“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定过终身了?”◎   莫问安排了云徕、赵聿两人的住处后便告辞了。赵聿很为方才云徕应下两人同住的事高兴,见人冷着脸先转身走了,嘴角挂着笑,一点也无受了冷脸的恼意。   不说从前他与云徕相处之时,对方便总是这般冷冷的。叫他早掌握了从云徕身形脸色轻微变化中读出其心思的本领。   只说当下,他识海早被云徕带着点嗔意的懊恼给填满了。   云徕不气赵聿拿可怜相“要挟”他应下同住请求,只气自己怎么那么快就应下了,一句拒绝的话都没说出。   好歹、好歹回拒一次,再应下吧。   他总得有点为师的尊严,不能被作徒弟的人给轻易拿捏住。   但是……   他这样悔着,还有人添柴加火。   赵聿动作迅速,立即拉近了自己和云徕的距离,微微垂着头,万分喜悦还掺了点讶异地说道:“我从未想过师尊会答应。毕竟我们……”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将末尾的话隐藏下去,平白添了暧昧之意。   云徕听得耳朵微红,冷冰冰地回应:“一件小事罢了。”   然而内心却更烦恼了。   如果他心声能具现成文字,必是数张宣纸的烦字。   这个烦并不带怒意,反而有几分看不清捉摸不透的甜。   他想着,赵聿未免有些过于粘人。他自己也有点过于不矜持了,怎么一见对方心情不愉便一个不字都说不出了?方才他说的那句感谢,倒像是他急切地想要和赵聿同住一般。   如今。   云徕侧眸飞快地瞥了赵聿一眼,见到其满脸的笑意,耳朵的粉色更深,内心却说着:   【在关系这般奇怪的情况下和赵聿同住,只怕……】   【唉。】   【云徕啊云徕,你怎么能那么糊涂呢?】   【……不若趁现在先说几句……好歹将回避的态度告给赵聿知晓。】   “师尊。”赵聿视线牢牢锁定云徕泛红的耳垂,低声道,“我……喜不自胜。”   ……   云徕紧咬了后槽牙。   【罢了。】   【……赵聿高兴便好。】   听着耳畔的低笑,云徕沉默半晌,用着清冷调子只说了个:“嗯。”   赵聿没轻易饶了已经词穷的云徕。他听着云徕的心声,品出甜蜜,更想让对方亲口说出来,便道:“师尊也高兴么?”   云徕忽然定住了脚步,快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正回视线,迅即往厢房走。   只留下一个含混不清又真切响过的“嗯”字在赵聿耳畔萦绕。   “嗯。”   云徕应了。   纵使他心里烦恼,想了那么多,最终还是应下了。   他为能与赵聿同住高兴。   那简单的一个字,像什么特殊的咒术一般,将笑容定格的赵聿牢牢地锁在原地。   他怔愣许久,直到微风拂面,云徕打开门回首看他,他才大梦初醒似的,飞快冲到云徕面前,然后——   张开双臂,将云徕搂进怀里。   像环了一场春风。   模糊了两人彼此距离,柔了此间风景。   也柔了他眼角眉梢。   酷夏寒冬离去,春天降临,万物复苏。俱是怦怦的。   ……   *   坐落在见山门小院对角线的一座院子的树下,一红绿搭配的修士正与一小童对弈。   小童笑得特别开怀得意:“你输啦输啦!”   岳虹竹不满地捞了捞自己绿色袖袍,盯着棋局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法子破局,只好腆着脸央求:“好星洲,让我悔一招罢!”   “哼!不。”星洲晃晃头,伸手讨要道,“说好谁赢,谁得一百上品灵石的。快!”   岳虹竹愿意给钱,但不愿意输。   他撇撇嘴,拒绝:“你还没赢呢。”   星洲听着他这赖皮话,顿时气红了脸,正要撩袖子准备杀主时却忽感异常,沉下心,感受到了什么。   连忙道:“见山门早到了!”   岳虹竹心头一惊:“在哪?!”   闻言,星洲立刻变作了一灰扑扑的星盘悬空在岳虹竹眼下,盘中央缓缓浮现海岛地图。   地图不断放大,最后定格在一座院落之上。   岳虹竹记住地点,揣了星盘就往那儿跑。一面跑还一面怪下棋误事,才怪了一句又想着若不是玄天阁以什么遵循旧制所有门派不得同行,他找到云徕后便能跟对方一起,今天这因下棋而没注意见山门已到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一切还是怪玄天阁。   这群可恶的顽固派。   一路骂骂咧咧冲到小院前,他一眼就见着了一对相拥的师徒。别说,场面还挺唯美。   就是,如果被抱着脸红得要命的人不是云徕就更好了。   ——嘶!那人是云徕!   岳虹竹立马喝道:“松手!”   手掌一翻,一柄竹扇出现。他握了扇子便冲向两人,看架势,竟是打算武力分开两人。   云徕好歹是大乘修士。哪怕突然被抱有些懵,脑子又奇怪的混沌,一时没察觉有一修为高深者入侵小院,当岳虹竹冲过来时也反应过来了。   他迅速推开赵聿,并将人掩在身后,面如凝霜地迎向来人,正欲徒手接了对方的竹扇时,一柄长剑替他挡了那一扇子。   岳虹竹没用上全力,赵聿没收力,竟一剑将岳虹竹震到几米开外。   赵聿匆匆看向云徕:“师尊你可有受伤?”   云徕:“未曾。”   那边,岳虹竹脚步刚站稳,又见两人“卿卿我我”,肺快气炸了。他连忙靠近,道:“云徕,我不是和你说过……!”   他飞速地瞪了一眼赵聿,随后急躁地冲云徕说道:“你、你都忘了吗?”   云徕蹙眉:“未曾。”   他侧首担心地看了看赵聿,果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一丝受伤。心中有些悔意,早知那日管住嘴,不告诉赵聿就好了。免得平白叫他为之伤心。   岳虹竹却是更生气了:“既然没忘,怎么……?!”   云徕压了压唇角,难得明显不悦:“未曾记过。”   也就是说,他只把岳虹竹那一席话当过眼云烟。听了便听了,从没放心上。   这话让赵聿心中熨帖,但让岳虹竹气得差点跳起来。   岳虹竹:“云徕!你难道不知我是……你怎么能那样不在乎?我给你的意见全是为你前途性命着想啊!”   云徕眉头依旧蹙着,不发一言。   倒是赵聿神色忽然一紧,追问:“前途性命?为何会和师尊的前途性命挂钩?”   岳虹竹没理赵聿,急着要和云徕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聊一聊。   但云徕拒绝了。   他说:“要谈,便在此处。”   他很坚定,也没有要赵聿回避的意思。   岳虹竹自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气得差点捏碎手里的扇子。自顾自地憋闷半晌,才沉声道:“那就在这儿谈。”   他挥手设下禁制,先问了赵聿:“我看云徕的态度,你恐怕早已知道我和他说过什么,是吧?”   赵聿脸色沉沉,颔首。掩在黑袍之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那日岳虹竹对他态度还好,他原以为对方叫云徕小心自己可能只是卜算到自己对云徕有超出师徒范畴的情意,所以提醒罢了。   却没想到那句小心背后竟涉及云徕的性命和前途。   岳虹竹扯扯嘴角,一脸烦躁。   那日他看这两人相处明明就是普通师徒,怎么两天一过,就抱起来了?!   各种想法在脑海闪过。   最终定格在一点上。   “我直言了。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定过终身了?”   这话,赵聿不想答。   只有云徕皱着眉摇头:“你这话实在失礼。”   岳虹竹呵呵一笑:“哪里失礼了。你俩都那么搂搂抱抱了,不是已经定了终身,还能是什么?抱着玩吗?”   而且。   镜湖传人、卜算大师岳虹竹气冲冲道:“你俩气场都不分彼此了,肯定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我真是眼拙,怎么那天没看出来。”   真是失策!失策! 第30章第30章   ◎“吾,赵聿,以命魂起誓。”◎   ……   岳虹竹简单的几句质问抛下,当事人唯有两脸呆滞。   但是岳虹竹不觉得云徕神色怔愣,只觉他冷着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中瞬间想到之前的卜算结果,更是生气。   眼睛往旁侧一瞥,瞧见全无羞愧之意,神色坦坦荡荡的赵聿,心中一酸,莫名有点精心养护百余年的大白菜被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兽拱了的烦闷与气恼。鼻间重重哼出一声,怒极反笑:“没话说了?”   这声极大,唤回赵聿神思。他皱着眉正要驳岳虹竹,便听身侧的云徕不急不缓却掷地有声地说道:“岳虹竹,要我此生不再与赵聿来往,除非我死。”   “……”   赵聿匆匆垂眸凝视云徕平静的脸庞,一时哑然。   云徕这话——   有何深意?   云徕他……也对他有意么?   ……   为岳虹竹言语中透露的云徕未来恐有大劫的意思所担忧的识海此刻像被扔了个惊雷,打得他脑袋发懵,又惊又喜。   云徕所说的,会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意思么?   会么?   赵聿不敢确定,却又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希冀。云徕近日待他,算是亲近,而且两人清醒时候还曾有过亲密接触,或许……   或许……   赵聿咬了咬牙,按下心中不受控的期盼,将思绪挪到此时更为重要的一事上来。   岳虹竹是能算天下事的镜湖传人,他说的话,特别是和云徕有关的,赵聿不得不多思量。   他定了定神,略向前一步,粗粗隔开了岳虹竹瞪向云徕的视线,将话题引到最初:“岳前辈所说攸关我师尊性命的事,究竟是什么?”   方才云徕说了那句话后,现场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三位身形颀长的修士呆立着,像没有思想的树。   直到赵聿再次开口,其余两人才像是活过来似的。   岳虹竹被云徕那话激得不知该气还是祝福。按理来说,他与云徕是年少伙伴,言少交集却不少。   此刻云徕似乎有了心仪之人,且云徕心仪之人显然也并非没有情意,两人是两情相悦,他作为朋友,怎么也该恭喜几句才是。   但是祝福的话,他说不出。   不光是云徕无情道修士的身份,还为他偶然间窥测到的天意。   不知该说什么好之时,恰听得赵聿疑问,他缓了缓心神,准备道出一切时,却忽然看见云徕原还冷冰冰的脸突然爬上了两抹粉色。   他惊得瞪大了双眼。   云、云徕这是害羞了?!   岳虹竹赶紧擦擦眼,仰头视线越过赵聿,仍是一张线条清冷却带着粉意的脸。   云徕对上他震惊的视线,心慌了一瞬。   【难道他能算到我心中所想?】   赵聿神色一顿,再移一步,几乎将云徕整个给藏在身后,皱着眉重复:“究竟是何意?”   “……”岳虹竹抽抽嘴角,喃喃,“完蛋,情况比我想象得还严重。”   他重重地抹了把脸,没好气道:“别挡了,我不看。你这么挡着像什么样子,难道我还能吃了你师尊不成?”   赵聿认真颔首:“对。”   岳虹竹:“???”   他差点掏法器出来和赵聿来个一决生死。   好在云徕主动从赵聿身后出来了,三人再次站成个宝塔形状,岳虹竹一个对赵聿云徕两人。   “天色已晚。”   云徕脸色已恢复了正常,全无方才因后知后觉自己说话实在容易让人联想许多时的羞恼,神色淡淡的,“长话短说。”   岳虹竹一言难尽地看看亮堂的天再看看面前莫名相配的两人,一脸苦大仇深:“这样的……”   大概两周前的某一天,岳虹竹与星洲对弈,正悔棋时,星洲忽然被神秘力量逼回了原型。   星盘浑身颤抖,中央缓缓展现了一黑白阴阳太极图。   星洲是镜湖圣物,能堪破世间所有。这样的异常必然昭示将有大事发生。   岳虹竹连忙摆出卜算架势,运行镜湖心法,心神沉入星盘之内,希望能得星盘一些明确的提示。   只是一张图,看不出什么。   岳虹竹这一生卜算过不少次,却从未如那一次一样,一进入便笼罩在黑暗中,不知方向也不知时间。   盲目地在黑暗中行走,许久才瞥见一片白色。   他踏入,进了一白茫茫的空间。说是空间,但更像天际,只是无日月也无云。   岳虹竹等了许久,才等到白光大盛,而后日月忽然从空间两方出现,随即越靠越近……   越靠越近,直到相触,月被日吞噬,日光达到最盛大,叫岳虹竹完全无法直视。   就在那时,他被弹出了星盘,星盘中央也没了那幅图,只有一卦。   岳虹竹直觉这次卦象很不简单,便未轻易凭借经验解它,而是寻了师父叫他来解。   师父说:“遮月云来。”   ……   岳虹竹吐了口粗气,看向表情没什么变化的云徕,颇有些急躁:“那月,就是你。这卦,算的是你的情劫。”   “你会被情劫吞噬,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岳虹竹缓缓侧头,直勾勾地盯着赵聿:“而你。会得到云徕的一切,成为近千年来第一个金丹飞升的仙。”   “……为何?”赵聿喃喃,“不可能!”   “不可能!”   依岳虹竹所言,他会害死……   不、不可能!   他绝不会伤害云徕分毫。   “岳虹竹。”   云徕蹙着眉,一面牵起赵聿的袖袍,权做安慰,一面真切地冷了脸,“绝无可能。”   岳虹竹:“星洲从没出过错。且这预言在现实中毫无印证吗?你看,你与赵聿现已经有了亲密关系,你又是无情道修士。你一旦动真情深陷情爱之中,离身死道消还远吗?”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绝无可能。   云徕:“我早已破道。在你卜得此卦之前。”   岳虹竹震惊:“你竟然那么久就和赵聿有情了!”   他懊悔地摇摇头,怎么没再早点算出这事,不然他能早点来找云徕,好提醒他。   作为修士,一生所求唯有大道。唯有飞升。   更别说像云徕这样的清心寡欲、足不出户,一心修无情道的修士。他要是不想飞升,何必这样禁锢自己?   无情道说起来似乎很简单,只要对世间无情便好。其实不然,一旦入无情道,产生的任何情都有可能影响飞升,包括对自己的。   修士说到底仍然是人族,对外界一切淡漠,可以,交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但真的能做到对自己也无情吗?很难。   岳虹竹以前觉得,云徕是做到的。同样他也知道,要做到这点,肯定是要对自己下狠心的。   所以他不认为情爱是云徕想要的。   如果云徕早在和赵聿只是师徒关系时便知道未来自己会因心悦对方而道消,肯定早早地就和对方断绝关系了。即使没断绝关系,也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般对待了。也就断了和赵聿有情的可能性。   但现在两人已经……   岳虹竹暗暗叹息,却只是懊恼。   他所属的镜湖一派是天生的算命者,又是逆命人。他们算命是为了改命。   与他们相对的是玄天阁。玄天一派,是实打实的天意维护者。天道降下什么旨意,他们绝对会认真执行,把命运往天意推。哪怕窥见的天意是让他们自刎,他们恐怕也会去做。   岳虹竹占卜出这事后,便特地算了算赵聿,模模糊糊在他命盘中看到了玄天阁的影子。   看到这个,他甚至不用去调查,便能确定一定是玄天阁也算出相关的,所以出手了。   简单思索一圈,岳虹竹咬着牙:“晚了一步便晚一步罢,时光不可逆转,先考虑好当下。”   云徕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他感受到手下袖袍的颤抖,侧眸一看,向来沉稳温和总是一副笑模样的徒弟眼眶已经红透。   对方咬着牙,没发出一声。   莫大的悲痛从身上溢出,藤曼似的蔓延到云徕身侧,而后缠绕他、禁锢他。   云徕打心底便不信这件事,虽然听到岳虹竹说的时候内心抽痛过,但他很快便调整好。   只是未想到,赵聿会那般难过……   他哑了嗓子——平日他也不太爱说话,但此时此刻,他想说好多,想安慰赵聿、说服赵聿将岳虹竹的话当过眼云烟,但他却口拙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徕脸色惨白地看着赵聿。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火花,只有悲伤。   赵聿狠狠地闭了闭眼,旋即用力地借着云徕牵自己袖袍的姿势将人拥进了怀中。   是想要把人揉进骨血的力度。   岳虹竹大惊:“你们……?”   怎么他说完之后,两人还抱上了?!   赵聿完全不在意他了。   他只想抱着云徕,告诉他一件事。   带着湿意的脸埋进了云徕单薄的肩颈,低哑却沉甸甸的字眼一个一个往外蹦着。   “吾,赵聿,以命魂起誓。”   “吾之一生……”   但话还没说完,云徕便急急地念了个噤声咒。   他终于意识到了即使自己已经破道,但修为依旧高赵聿许多。只要他想,这个由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便无法逆他的意。   云徕抬手去拨赵聿的手,却停在半道,顿了几秒后换了去向,轻轻地压在赵聿后脑。   他低声道:“赵聿。”   手指在浅色长发上移动。   温柔,缓慢。   赵聿感受着那轻微的触感,愣愣抬头,对上了云徕认真的双眼。想开口,却因噤声咒,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扯扯嘴角,笑容苦涩。   当岳虹竹对云徕说要小心他。赵聿不能说不在意,只是那话是事实,他辩驳不了。对那般单纯的师尊而言,他确乎是危险的。   但当岳虹竹说,他可以和云徕在一起,但后果是云徕魂飞魄散,而他飞升。   他难以接受,他也不愿相信。   他并非信命,而且他确信自己绝对不会伤害云徕。但,他无法保证云徕不会因他而受伤。   人世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每时每刻都是安全的。   但人依旧快活地活着,因为他们不知晓危险何时到来。   但赵聿知道。   即使岳虹竹卜算可能有误,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刺,扎得自己生疼。   ……   云徕唤了一声后便沉默了。   他头也没侧,随手掐诀设下禁制将岳虹竹隔开。   然后,定定地、专注地望着赵聿。   许久后,一言不发地按着对方后脑下压,与之——   唇齿相依。 第31章第31章   ◎“直至命魂消散。”◎   有一种奇怪的怦怦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噗”的一下,像花苞一样,瞬间绽放在赵聿耳边。   他莫名地想着,风好静。   却仅仅是没有声音。   动作一刻不停,扇动了云徕垂着的眼睫。轻巧地,蝶翼般地颤着。   无声。   颤着,频次牵动了他的心弦,叫他心也一下一下跟跳着。   “唔。”   【赵聿……】   极低的吐息萦绕云徕齿间,清冷又短促得有些黏糊的呼唤响在赵聿识海。赵聿闭了眼,温柔地应着,“嗯。”   恰好唇齿张开,云徕小心地往里试探了一下。   却只是一下,刚刚触及碰过几次的舌尖便退缩了,匆匆回到自己唇内。   云徕睁开眼,很仓皇却又强装着镇定,直勾勾地望着赵聿。   他说:“世间有许多事,我不明了。”   嗯?   赵聿大脑还混沌着,迷茫地垂眸看他。视线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落在了云徕微微张着的唇上。   殷红。   视线下移,是瘦削的下颌,脆弱得叫人很想欺负。   ……   云徕迎着这样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本该不适地避开的。但他的心已经被某个念头装满,注意力全在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以及对方会有的反应上了,便与赵聿站得极近,任对方看着。   手指悄悄蜷缩,他压了压唇,好像询问对方名姓一样开口:   “赵聿,你教我,可以么?”   对方视线上移,和他的目光勾缠在了一起。   人却沉默着。   云徕怕他没听清,咬了咬牙,再问了一遍。心惶惶并不安定。充斥着对方或许会拒绝他的猜测。   赵聿在他说第一遍时便听清了。   只是,神识过于迷惘,难以拆解那简单的一句话背后蕴藏着什么。   直到云徕问第二遍,直到他听见云徕心中那一团一团堆成山的忧思。他动了动唇,想应下,却迟疑了。   云徕指尖颤了颤,这样的沉默在他眼里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拒绝。他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襟,装作不在意地抬步后退却被人拦在了脚掌半离地面那一瞬。   赵聿垂头看着他,很认真。   手掌紧箍在他腰间。   沉默许久,才哑声问:“师尊,若你是我,你会留下来么?”   这话在这样的暧昧情景里有些无厘头,但云徕听懂了。   他回:“不知。”   这个答案,赵聿丝毫不意外。   如果两人明知在一起的未来极大可能是某一人身死道消,剩下的那人,会怎么做呢?   云徕说不知,赵聿感觉自己知道,却又迷茫。   他陷入了沉思,却忽听云徕清冷的调子不急不缓地响着:“我,从不信命。”   云徕不知道如果他自己是未来会升仙的那个人,会怎么处理。   但他知道自己若是身死的那人,他会怎么做。   “但我即使不信命,也会与你保持距离。”   赵聿神色一怔,忽觉周遭环境黑得可怕。也静得可怕。这样的静,是死水一潭。   叫人呼吸滞涩。   ……   但是——   云徕微微摇头:“但我做不到。赵聿,我做不到。”   岳虹竹说出那个预言的瞬间,云徕是全然不信的。但当他看到赵聿的表情,看清他眼里的痛苦,他心如刀割。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赵聿高兴。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是往常的他,会以为赵聿是因身为师尊的他日后恐有身死之劫而悲切。那便会毫不犹豫做出斩断两人联系的决定来。   但是现在的他,光是想想真的要与赵聿生死不见……   便痛苦万分。   思来想去,他终是放纵了自己,顺着心意做了那一时刻最想做的事。   “我想与你一道,”云徕缓慢又认真,语调低低的,好像在诉说什么故事,“去风之谷听风,去……”   他哑了嗓子。   他此生没见过甚风景。   懊恼地微微摇头,继续道:“再去你未曾去过的地方。看你未见过的风景。”   “做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我一道。”   “师尊……”   赵聿历练过许多次,去过太多太多地方。但没有一处风景,能与……   他闭上眼,白日的光透过眼睑叫他知道即使眼前一片黑暗,也是有朦胧的光亮着的。   这个光是天际洒落,也是他眼前人、心上人递给他的一簇火。   他抓住。   火焰温柔地舔舐着他指尖。这样的火会暖着他,但却可能让云徕被炙烤,让他受伤。   云徕没得到赵聿的回应,还见他闭眼。内心抽痛,声音滞涩,颠三倒四地继续说着:“我……”   心悦他,想来是件很痛苦的事。   现下叫人与他在一起,也是一件苦事。   两情相悦应是世间美事,在他与赵聿间却叫人痛苦万分。   不……   【是我自己,让赵聿痛苦。】   【我何曾给过他欢愉?】   “我……亏欠你。”云徕垂着头,手指已经将掌心掐出了血却浑然不知,“往日借着心魔发作轻薄于你,现下又叫你痛苦难过。”   “我——”   他飞快地抬首望了赵聿一眼,艰难地,“不配……”   “不!”   赵聿立刻捉了云徕双肩,头低下和云徕额心贴着,声音低不可闻,“师尊,你别再剐我的心了,好么?”   云徕:“我未……”   赵聿却没叫他把否认的话说出口。   他无奈地叹息:“师尊。你每一次自贬,我心便像被刀子狠狠剐去了一块。”   云徕难得怔愣,向来布满冰霜之意的眼眸里满是迷惘,间或不甚明显的羞意。   赵聿那一段话,直接叫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师尊。”赵聿唇角挑起苦涩的弧度,暂时跳过了这个话题,应了云徕最开始时问他的问题,“我怎能在明知自己会害你……时。”   “与你相伴呢?”   这是一个死结。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云徕抿抿唇,无言以对。他好像太过自私,怎么能全然不顾赵聿的想法,强求赵聿与自己有进一步的发展呢?   他的心声,赵聿听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话,却让赵聿心田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师尊总是想着他。   那样的要求怎么能算强求呢?   赵聿压下唇角苦笑,万分认真:“师尊,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你……”   要离开我么?   云徕感觉等待赵聿下文的这一瞬间变得好长、好长。   他不抱希望地听着,但是……   赵聿应了。   “我愿与师尊一道,去任何地方。”   “任何。”   ……   赵聿简短的应答好像还在云徕耳边。他懵然的、喜悦的,大脑混沌地任赵聿牵着,离开了结界。   岳虹竹很生气,暴躁地发泄了好一会儿,但他听不太清。   他晕乎乎,只记得赵聿带他回了房间,然后说是要亲自送岳虹竹离开。他不知自己怎么应的,或许只是点了点头。   总之赵聿说完没多久就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思绪渐渐变沉,骨子里却泛起熟悉的痒意。   好像,心魔又发作了。   ……   赵聿强拉着岳虹竹离开,一路将其护送到了对方住的小院。   岳虹竹冷笑:“云徕是个至纯之人,又是修无情道的,除非外人引诱,绝不可能破道,也绝不可能有情爱方面的想法。赵聿,你这逆徒都做了些什么?!”   赵聿不欲与岳虹竹聊他和云徕之间的事。   他特地送对方回去,只想问一个问题:“不知前辈能否告知,如何……改命?”   岳虹竹翻了个白眼:“简单,你和云徕掰了,然后躲在某个绝不会被他发现的地方。”   闻言,赵聿怔愣许久后却是轻轻笑了一下,似是讽刺,又像感叹。   “万般皆是命。”   脱离情绪仔细想想,谁能保证他离开云徕不会导致云徕走向身死的极端?   所谓天命,简单地离开就能改变吗?   他能想到的事,岳虹竹自然能想到。不过他的打算是,先把赵聿送走,然后再解决云徕这边。他总能找到让云徕躲过既定命运线的方法的。   若是他做不到,还有谁能?   世间最了解天道旨意的,除了镜湖便是玄天阁了。玄天阁那帮家伙是顺天而为的。所以,不是他自夸,是这世界上,能救云徕的就只有镜湖,也只有他了。   赵聿观岳虹竹神色,大约明了他的想法。长叹一声,忽转话题,道:“烦请前辈做个见证。”   岳虹竹不明所以:“什么?”   赵聿甩袖仰天,神色晦暗:“我要立魂誓。”   “魂誓?”   岳虹竹眉头一皱,几乎瞬间便想到了赵聿初知预言时未说完的那个誓言。   那时,赵聿开口便是以命魂起誓……   虽然没说完,但岳虹竹大胆猜测,后面或许是些今后绝不会伤云徕分毫的话。   这种誓言其实起血誓就行了,效力相当。只是血誓管一生,魂誓只要起誓之人魂魄不灭便能管生生世世。   两类誓言都需要有天、地、旁观者作为见证。   看来,他就是赵聿誓言的见证人了。   岳虹竹有点犹豫,但想着赵聿最多起个永不伤害云徕的誓,便应下了。   赵聿暗暗松了口气,真心实意道:“多谢前辈。”   随后,拱手面向天际,抛开内心繁杂的想法,眼眸纯粹,字句清晰又快速,叫旁观的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吾,赵聿,以命魂起誓。”   “吾此生愿永远追随吾师云徕。”   “他生,我生。”   “他亡,我亡。”   “直至命魂消散。” 第32章倒V结束   ◎【……你、你怎么才来呀?】◎   岳虹竹来自镜湖,最是明了过了天道之眼的誓言有多大效用。   誓言既成,谁也没法破除。   岳虹竹嘴上总是念着要逆天而为,但他心知,逆的全是卜算得出的天命。   谁能说一句逆命之后的结果不是天意呢?   这东西要深究起来,镜湖与玄天阁本质也是一派。   不过无论怎样,人族若是窥见未来,总能有法子将那未来换个模样。但发誓,却是落地便无法更改的。   卜算的未来终究是未曾发生的事。只要没发生,就还有转圜余地。   但誓言只要说出了口,有了效力,便是已存在,不能更改。好比赵聿发的魂誓,当他拿命魂起誓时,那魂就已经归了天地,不再单属于他自己了。   赵聿这个魂誓便意味着,若云徕身死道消的未来实在改变不了,他的命魂也就随之消去。   命魂破散,世间自然再无他的存在。   短暂的震惊之后,岳虹竹脑海中飞速闪过种种想法,最后瞪眼看着神色淡淡的赵聿,憋出三个字:“你疯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怎么能拿命魂开玩笑?!”   誓言期限还是生生世世!   不是岳虹竹看不起赵聿对云徕的情,实在是他见过太多修士,也听过太多故事,许多年少互相倾慕的道侣到最后不过是相敬如宾,或两厢厌憎。   所谓磐石般不变的情,只是传说罢了。   更何况,磐石经风吹雨打,也可能会碎成沙砾。   “你这……!”岳虹竹要是有胡子,定气飞了,“你让我怎么跟云徕交代!?”   就刚刚相处那么一会儿,他已经看透了,云徕早被赵聿这小子迷得魂都没了。要是让云徕知道赵聿发了这样誓言,且他还是见证人,说不准会拔剑把他从地之北一路砍到天之南。   嘶,想想就骨头疼。   岳虹竹的担忧赵聿发誓之前便想过。   闻言只道:“前辈放心,师尊不会知晓此事。”   岳虹竹嘴角抽搐,忽然又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问:“你让我做这个见证人,是不是想把我拉你阵营去?”   “前辈何出此言?”赵聿缓缓勾唇,神色坦荡又温和,“只是我与师尊的事,你算是最了解的一个。”   “此事就此揭过吧。晚辈告辞。”   言罢,他拱手一下,便要转身离去,却听岳虹竹开口留人。   赵聿面上略有些讶异:“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岳虹竹盯着他,犹豫了半晌,咬咬牙,道:“现下你我二人也算有些交情,你送我一场,我不留你喝个茶也说不过去。是吧?”   “既然前辈有意,晚辈自然不能推辞。”   得到肯定回答,岳虹竹松了口气,邀请赵聿进屋,还亲手为他斟茶,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奇怪地往和谐方向走。   赵聿没有半点不适应,很坦然。   岳虹竹有事要问他,他也有要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的问题。   两人相对而坐。   岳虹竹抿了口茶润嗓子,然后缓声道:“若我现在说不信你对云徕的情意,倒是假话。但要我放心你们二人在一起,也是不可能的。”   “我入镜湖以来,卜算从未出错。且这次解卦还是托的我师父,更不会有错。”   赵聿眉飞快地皱了一下,黯然道:“镜湖之名,天下皆知。”   至于他自己信不信卜算不会错这个定论,他没说,现下也不便与岳虹竹说。   岳虹竹:“卦象有言,你与云徕定情三月内,云徕便会因你而遇一大劫。他会死在这场劫难里,并在死前,将自身所有修为灌顶给你。他死之时,就是你飞升之日。”   他刻意用了这样的措辞,想观赵聿神色,却见对方表情还算平和,只是眼眸难掩悲戚之意。   看来确实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下意识表露的微小表情骗不了人,再加上赵聿起过的誓,岳虹竹几乎能断定,赵聿对其师尊的心意确有几分真。   岳虹竹心中一叹,但是看卦象,这情不是件好事。   他轻咳一声,准备再次开口时忽听赵聿问:“师尊道消时我会飞升,但誓言既成,只要师尊有事,我不能苟活。天道如何能叫我又死又活?”   岳虹竹双眼一瞪:“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云徕道消之后你才能飞升,可你根本活不到那一刻。”   他搓搓手指,突然掏出星盘,作势再卜算一次。   赵聿未曾打扰,坐观他鼓捣星盘。   时间飞速流逝,一刻钟后,赵聿心里突然莫名地慌得厉害,焦躁得难以稳坐,只想离开,又见岳虹竹忙得抓耳挠腮却什么也没算出来,便开口要告辞。   岳虹竹揩去满头的汗,忙道:“你先别走!我还有问题要问。”   赵聿忍耐道:“烦请前辈快些。”   “第一,你何时与云徕定情的?”岳虹竹没绕弯子,直言,“第二,云徕何时破道。第三,云徕破道之后,可有什么不良反应?”   赵聿皱眉:“这些问题恕晚辈不能回答。”   这些问题涉及云徕,他不可在云徕不知情的状况下,告诉第三人。而且他自身也不太清楚问题答案。   岳虹竹纳闷,又因卜算碰壁而不免有些焦躁,语气很不好:“这咋就不能回答了?!害羞?”   “你俩当我面抱的时候怎么不害臊呢?”   赵聿:“……”   那时是他心绪杂乱,完全忘记了岳虹竹的存在,才……   他沉默一瞬,回道:“待我问了师尊意见,再回前辈。”   岳虹竹拧着眉,忽然想到:“你这莫不是俗世里说的妻管严?哎,不对,惧内?也不对……”   他琢磨几个呼吸的时间,还是没想到该如何形容,只好略过,道:“你给了我答案,我好推算云徕大劫具体时日。”   但赵聿仍是不回。若只是问他自己相关的问题,为了云徕性命,他定丝毫不敢隐瞒全部告知岳虹竹。   可是这些,特别是第二、三问,全是云徕往些日子极力隐瞒的事,他不能不问云徕自身意见便将其告诉给岳虹竹。   他这样守口如瓶,岳虹竹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烦躁地甩手:“走走走!”   赵聿压下内心越来越浓厚的焦急,勉强冲他行了个拱手礼,便立时召了长剑御风奔回住处。   不知为何,他心急如焚,总觉再不回去,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便会消失或是……破碎。   海岛上空的风带着清新的味道,若是驻足,还能一瞥无垠海面的壮阔风景。   但赵聿无暇在意这些。他匆匆回到小院,落地便急着大迈几步推开了云徕的房门。   还未见到云徕其人,识海内便模糊地响起高高低低又脆弱可怜的呼唤。   【赵聿……】   【唔。】   【在哪……为何还不……】   赵聿心神大震,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快步靠近里间,一眼便见着了半张脸埋在被褥间,额心布满了汗,颊边耳上殷红一片,眼眸已朦胧的云徕。   床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赵聿的靠近,吃力地仰起头,支起上半身,手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往前一抬……   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划破一小段空气,便垂落砸在床褥之上。   头微微歪着,绯红的脸依稀可见些许清冷。唇又破了皮,沾着血,微弱开开合合,发出低不可闻的喃喃:“赵聿……”   面上反复念着那简短的两个字,心里闹开了,委屈到了极致。   赵聿听着识海里的声音,恍然间看到一只似是被狠心人遗弃的小动物。那可怜的小家伙睁着一对含泪的眸子望着他,嘴里不断哼哼着,不解地又像是抱怨地发问:   【……你、你怎么才来呀?】   他哑然。   下一瞬,墨色袍角随身形而动,掠过两人间不远不近的距离,翩翩地带起一阵急切的风。很快地,风停,衣袍垂落床面,盖住了霜雪似的白。   ……   作者有话说:   感谢id56985438小天使的地雷,和id来一杯热牛奶?小天使的营养液,啾啾~   -   小天使们,俺打算周三开v。入v当天至少更9k字,记得来看嗷~啾啾! 第33章第33章   ◎“赵聿,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   房间内气氛凝滞到叫人喘不过气来。   倏尔不知从哪儿冒出浓浓的但看不真切的水汽,漫着、散着,润了一团一团的空气,叫它们圆滚滚地一个个无规则游荡。   有些扑通一下,跃进空空的花瓶,触底后四射地溅开,向上,烘湿了垂着头的花苞,叫它一瞬间——   仿若得了春雨滋润,“啪”地绽放开来。   夕阳余晖寻了缝隙,悄悄钻进房内,将地、空气里四散的粒子、质地温润的花瓶染成橘色。   给房内它能触及的一切,送去日光最后的暖意。   那余晖还斜着延伸,迅疾地,尾巴攀上了被黑白衣袍交缠着掩盖的床榻。   这一道光彩怯生生地又小心翼翼地挪步,翻越过层层迭起的衣袍褶皱,终于费力地攀上一截细白的腕子。   它卸了力,无言地抖抖光点,将自己最后一抹热,半点保留都没有地挥洒给了那截白腻温热的肤。   余晖变暗了。   忽然,一截显然与那细瘦手腕不同,线条明晰隐含浓浓爆发力的腕部重重地压了下来,碾碎了最后一点余晖。   然后摩挲着,将那截雪白的肤蹭弄成可怜的粉色,才慢悠悠地用虎口替了手腕,压着、按着。   好一会儿,虎口才转着,给修长有力的手指腾了位。   带着薄茧的指节一根、一根地落下,完全地紧箍着手腕线条。   余晖已然消失不见,房间内变得昏暗。   这点昏藏不住埋在被褥里的修士,脸颊的绯红。也藏不住他肩颈红梅点点,和一颗又一颗圆润的汗滴。   ……   没了余晖的黄昏给了房间最本质的颜色,叫人将眼尾红得颤颤、怯怯的一粒小痣看得更分明。圆润的水珠淹没了它,让它可怜得更惹人碾压和——   亲吻。   ……   指腹突兀地用力按压,叫粉白的腕部多了几枚花苞似的印记。   随后,修剪得并不刺人的指甲划过那软的肌肤,留墨似的蜿蜒出几条粉线。   线条汇聚成一点,很快地被创造它的手给盖住了。   虎口蹭着虎口缓慢前移,带着茧的指骨一根、一根地插进连指尖也泛着粉色的手指之间。   收紧,十指交缠。   ……   黄昏悄然过去,夜色降临。   今夜星子分明,月儿差一点便圆了,悬在空中,好像是谁在天幕里烫的一个洞。   “唔……”   云徕无力地推搡着,指尖不小心划了肌肤灼得烫人的胸膛,却因大脑混沌,全没注意到。   痕迹很浅,不疼倒是痒。   只是这点痒,太轻了,被划的本人——赵聿也并未察觉。   他只顾捉了云徕的手腕,搂着对方的腰转了身形,把人放在了自己身上抱着。   垂头,趁着浅色瞳眸难得的清明时刻,仔细瞧了瞧云徕的脸,哑声问道:“还好么?”   云徕缓慢仰头望他,双眼迷蒙地眨了眨。   语调黏糊又脆弱,像雷雨夜里被摧残得难以枝立的花,“嗯……什么?”   赵聿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心魔发作的程度许是叠加的,一次比一次重。第一次只是抱抱,便好了。后面也只不过是亲吻几次,便也熬过去了。现下两人已亲密如斯,云徕的症状却似乎没有半点改善。   难道需要更深的接触才行?   赵聿不愿云徕受心魔发作的折磨,却也因对他的心魔不甚了解,不知该怎么做。   但无论如何,总该试试的。不能让云徕再像这样继续难受下去了。   而且他这个欺师的家伙,已把想要进一步的念头在心里反复品味好几遍。   实在有些,忍耐不下去。   赵聿咬咬后槽牙,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暗色,启唇寻求云徕的同意:“师尊,我们……”   他莫名顿了一下,改道,“或许,我会对你……”   可话才开了个头,就被云徕抓着衣领,仰首附唇给堵了回去。   字句破碎在两人齿间。   云徕颠三倒四模糊不清地想着:   【为什么突然停、停下?】   ……   舌尖探出唇瓣,毫无章法地勾上对方的。他明显地感受到对方一反方才极具攻击力的样子,变得有些回避,不由心中烦恼。   【为何不、不……】   云徕现下像个跌跌撞撞的孩童,全无接吻的技巧,希冀着对方能大发慈悲地带带他。   可是对方却像个木头,一动不动。   他懊恼又委屈:   【……是……不再欢喜我了么?】   云徕手抬起,攀着对方的肩,眼睫微微颤抖,将自己往前送,身体往赵聿那方贴得更紧。   【再亲亲我罢。】   【唔……】   软得可怜的委屈一声接一声,勾得赵聿不得不抛下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顺从最本真的心意,张了唇齿与云徕你来我往。   手不受控地用力钳握着一截细腰,识海里黏糊的声音忽然变了,委屈意思却一点不少。   【呃、好疼……】   赵聿纵然已经昏了头,但仍听得进云徕的疼字。   他松了松手,头也忍耐地离云徕远了……一粒米厚度的距离。   云徕蹙眉,抱怨似的喃喃:“为何不继续?”   【赵聿是不是……】   【累了?】   他烦恼地想着,迷迷糊糊觉得似乎不该用累了来形容,而是……是什么呢……   于情爱一道完全不通的云徕再次遇到瓶颈。   他烦闷地抿抿唇,恰好压到有些肿的唇瓣,低不可闻地“嘶”了一下。   刺疼让他潜意识去寻求内心最可靠之人的帮助,但那人……   非但没有安慰他,反而趁着他烦恼的这短短几个呼吸时间,趁着他微微张唇的这一瞬,像久饿狼犬见了心爱猎物似的,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重重地压了过来。   “唔,疼。”   但还能接受。   甚至可以——   【再重一点。】   赵聿一瞬忘了呼吸,眸光沉沉地锁着近在咫尺全无清冷意味的脸,声音哑得像被沙砾狠狠磨过:   “遵命。”   ……   不知何时,屋内燃起了烛。   火焰吞噬一圈空气,烛泪一滴、又一滴地滑落。   啪的,触底,缓慢凝结。   许久、许久,烛火摇曳着累了,闪烁一下,彻底熄灭。   窗外天光大亮。   不同余晖的璀璨光芒大咧咧地穿过窗户洒了一地。   “哗”的一道冷光闪过,所有光都被挡在结界之外。   赵聿满意收手。   垂眸时恰见,颊边还粉红着的云徕合着双眸,眉却微微蹙紧,手指迷茫又急切地摸索找寻着什么。   赵聿知道他要什么。   他心鼓胀得厉害,难控地发出一声短促轻笑,随即用力压着唇角,手轻轻落下,将其送到云徕手心之上。   云徕的眉终于满意地松了,拉着那手往自己颊边送,然后黏乎乎地蹭了蹭后,便安静地贴着。   很乖。   嗯。或许说,过于乖巧。   乖得叫人很想欺负……   但是。   赵聿扬起已经完全压不住唇角,心道,他这几个时辰可已经将云徕给翻来覆去地欺负过头了。   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过了。   现下不能再……再欺负他的师尊。   再欺负下去,他未免就太狠心。   赵聿轻声喟叹。   视线扫过对方红彤彤的眼尾和红斑点点的肩颈。嗯,可怜兮兮。   他实在不该……   不该……   唔。   尽管他很自责,但心里就像是被打翻的蜜罐淹没似的甜,什么自我谴责的言语都组织不出来,满心满意只有与云徕亲密的快乐。   他无奈地想,放纵地喜悦片刻罢。   趁着晨光正好。   ……   仙岛四季如春,一步一景。   刚进驻岛上的见山门弟子什么都好奇,趁着还未轮到他们登擂台,三两人结对游玩,快乐得忘乎所以,差点连修炼都懈怠了。   戚白雨也是其中一员。   他快活地玩了一天,忽然想起向来足不出户的小师叔,琢磨着是不是该邀请小师叔一起出来,哪怕只是看看风景也好。   这般想着,他也行动了。   趁着黄昏兴冲冲地往见山门驻地最偏远的一座院子奔,准备先向小师叔发起邀约,好明天一起外出。   但临到院门,戚白雨热情被一路吹过的冷风搞冷了,终于想起云徕冷冰冰的脸,原地站定,不敢往前迈一步。   哎!   小师叔肯定会拒绝他的吧?   戚白雨挠挠头,心道,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   但是……他人都来了,就这样打道回府有点不得劲。思来想去,决定将目的改为探望一下赵师兄。   赵师兄除了偶尔很吓人外,是个很温和,很好说话也很好相处的人。   戚白雨握拳给自己鼓了鼓气,随即大步往前迈,抬手敲响院门,不料“咔吱”一声门自己开了个巴掌大的缝。   他摸不准这是不是赵师兄知道他来所以用灵力给他开了,便试探着将其推开几公分,探头去看——   正巧看到温和有礼的赵师兄手十分逾矩地握着向来冷若冰霜的小师叔的手!   那可不是普通的握,是十指交缠!   这、这!   戚白雨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如遭雷劈。   要是普通师徒牵了手,他心里有一百个解释替那对师徒圆过去。但这一师一徒可是云徕和赵聿啊!   不说温和但从不与旁人靠得太近的赵聿,只说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小师叔……   入门这么久他从来没见过、听说过小师叔和谁手碰手!对,不是牵手,而是手碰手。   连无意间碰到都没有!   他听到过好多人炫耀自己和小师叔近距离接触,但近距离再近,也不是零距离啊。   所以说……   这不正常!   不、正、常!   戚白雨狠狠揉了揉眼,忽然对上赵聿似乎淬了冰的浅色双眸,心中一惊,视线下滑却见两人手掌并未相牵。   所以……   是错觉吧。   他好笑地摇摇头,许是这两日玩疯了,太累,才会……   等、等等!   视线触及某处,戚白雨整个人定在原地,双眼唰地再次瞪圆。   小师叔竟然抬手抓住了赵聿的袖袍!!   真是着魔了!   “师叔……”   戚白雨下意识唤了一声,又见到赵聿侧首对着云徕极为温柔地……勾唇笑了一下。   那个笑……   戚白雨脑子嗡的一下。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实!   仓惶间又见赵聿看向他,唇张合几下,似乎说的是他的名字。他没心思搞清楚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他只顾紧紧按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然后……慌不择路地跑了。   目睹他仓皇的背影,云徕奇怪地蹙眉:“怎会这般慌张?”   赵聿沉默一瞬,道:“许是想起什么急事……不说他了。师尊……”   他把云徕抓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握在手心,举起,低声询问,“这样好吗?”   云徕反问:“如何不好?”   赵聿:“戚白雨是个外向的人,见着我们这般,或许会告诉他人,比如莫问。而莫问,可能会告诉掌门师尊。”   他没忘祁寒有多么排斥他和云徕接近。   他不在乎祁寒的想法,但他在意云徕。而祁寒是云徕师兄,云徕自己是否在意祁寒意见,他不能自己想当然。   “所以师尊,这样好么?”   闻言,云徕眉心很快地蹙了一下,凝神看着他,转问:“你……不开心?”   赵聿神色一怔,失笑摇头:“未曾。我很高兴方才师尊主动牵了我衣袖。”   若是下一次牵的是他的手,他会更高兴。   他想着。   就在这时,轻轻的一声“好”钻进了赵聿耳孔。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_脚caramel烫_高兴便好。”   云徕声音淡淡的,表情也十足平静。只是耳廓莫名地红得厉害。   他抛下这一句后便飞快地侧首看向院门,强装淡定地转移话题:“还不出去么?”   赵聿看着他。   视线从侧颊缓慢移动到将云徕内心深处想法暴露得一干二净的绯红耳朵,心里软得厉害。   云徕……   这就是他的师尊,云徕啊。   赵聿忽然闭上眼,俯身前倾,将云徕整个搂在怀里。   他埋在对方肩颈处,呼吸间不再是云徕身上独有的冰魄散清香,而是……   一种夹杂了他与云徕身上气味的独特的像极雪后日出冰凌融化般沁人心脾的味道。   “师尊。”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哑,“云徕……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这样叫人……喜欢。”   本就低沉的声音说到最后彻底没了响。   不知是赵聿自己喉口滞涩说不出话还是声音都被衣袍吸了去。   云徕难得清醒时被赵聿这样用力地拥抱,身体有些僵硬,肩颈处感受着赵聿温热的肤,叫他有些……   难为情。   天色还亮着,且两人还站在院子里。   要做这般亲密的动作,还是、还是在屋子里为好。   云徕想转回头劝劝赵聿,却忽然察觉对方似乎动了动头。随即,他脖颈处被什么挨了一下。   很轻、很软,却又灼热得让他瞬间红了脸。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现下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说不清是故意还是巧合的触碰……   他却羞耻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呼吸不受控地变得急促,眼尾慢慢泛红。   他想推开赵聿,但手却像是没了骨头,软绵绵的,抬也抬不起来。   情急之下,他只好随口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冷静冷静。   “……方才为何松开我的手?”   “唔?”赵聿含糊地回,“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被戚白雨看见,所以……”   听到这话,云徕瞬间忘了开口的目的,皱着眉很认真地回答:“戚白雨一靠近院门,我便知晓。”   那时他与赵聿聊着外出观海上落日,忽感有修士靠近,神识铺开确定了对方身份后,他便顺手给人开了门。   做这件事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与赵聿手牵手的事被戚白雨看见后会怎么样。   甚至当赵聿主动松开之后,他很意外,又有点……不开心。便想也没想地伸手去抓了赵聿的衣袖。   嗯……   他暂时只敢、不,只是那时恰好抓到的是衣袖而不是手。   “牵……”他含混省去一个字,“不必隐藏。”   “我们的关系,也无需藏着。”   赵聿和云徕相处时日最久,他最是明了云徕从不会花言巧语,甚至对方都很少说话,也很少直白地表露情感。   可正是因为这样,云徕简单几句话才那么动听。   叫他本就软成一团的心瞬间化成了水。   赵聿收紧怀抱,沉默了许久,久到云徕努力想出新话题吸引他注意力之时,他才放弃般地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话:   “师尊……我怕。很怕。”   这么好的师尊,这么好的云徕……   被传言从未算错的镜湖算出会因与他的情而魂飞魄散。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有关未来的迷茫全在此时此刻爆发。他甚至极端地想着,若他现在就死了,云徕是不是就不会走向那个可怕的结局?   许是心思太过杂乱,他忽然想起那册说他最终会弑师的话本。   为何,岳虹竹说他会害死云徕,而一本不知从哪冒出的话本也说云徕会因他而死?   纵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心意时,他也不愿、不会伤师尊分毫。   更何况是现在。   他一句接一句地唤着:“师尊……”   好像在寻求什么。   云徕从未像今日一样恨自己笨嘴拙舌。他想说别怕,又觉简单几个字太过轻飘飘。   但再让他说些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急得面上全无往日清冷,鼻尖都冒出了汗。直到再次听见赵聿唤他,那声音里夹杂的浓浓悲伤之意叫他不敢再七想八想,什么也不思考了,直直应了:“我在。”   他紧紧回抱着赵聿,掌心与对方微颤的肩头贴合。   “我在。”   他声音也变得有些哑,“赵聿,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想……”   他艰难地扭动脖颈,终于和赵聿对上视线,却猛然发现对方眼眶已红透了,心顿时像被千刀给剐了万下。   赵聿慌忙侧头不愿让他见到自己这幅样子。   云徕没有勉强他,只定定地看了他侧脸一会儿,才缓声道:   “赵聿,没有你,我才会寻死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原是想着,将事情安排妥当便闭死关。闭破道的死关。”   “你……!”   赵聿正过头,面上全是惊诧和懊悔。   原来云徕心里有过这样的想法……做出那样的决定,师尊一定很痛苦吧。   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道。   别说他配不配为师尊道侣,就只论徒弟这一身份,他都是失职的。   他现下没心思掩藏面上情绪变化,与他最近的云徕自是全看进了眼里。   赵聿比刚才更难过。   云徕敛眉,忽然想到什么。仰头前倾,因为动作太急切,唇瓣莽撞地磕到了赵聿嘴角。   他眉心皱得更紧,就着这个位置亲吻对方唇角,又吻上唇瓣,还在两边脸颊各挨了一下。   【心情好一点罢。】   【小徒弟。】   小鸡啄米似的亲吻结束,他瞧着赵聿脸色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差了,才稍微安心地继续说着:“但是现在,我想破而后立。新择一道。”   “赵聿,你是我想继续存在于世间的理由。”   云徕认认真真地说完,再仔仔细细地盯着赵聿看,还没看出赵聿有没有理解到他拙劣表达中包含的……嗯,情感……就忽然被赵聿托着腰狠狠地印上一吻。   力度很重,位置却很纯情地落在了额心。   然后,顺着脸部线条一路来到殷红的唇瓣,却没吻下去,只是贴着那儿,唤他:   “师尊。”   “云徕。”   “我的小祖宗。”   “我……”他顿了顿,真挚万分,“心悦于你。”   岛上常常有海风拂过。   但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周遭每一片叶子、花瓣静静地定格成一幅画。   唯有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云徕垂眼,连带着绯红了的脸颊也往下埋,抵在赵聿锁骨之上。嘴唇几张几合,最终只是喃喃了句:“心魔好像要发作了。”   不过心却直白且热烈地大声宣告——   【太好了,我也是。】   “嗯,我知道。”   云徕迷迷糊糊的:“唔?”   赵聿也发现他现在状态奇怪得好像是心魔要发作了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浅的笑,和再次紧贴他额心的唇。   一寸一寸,像是要给他打上标记似的,从前额吻到下颌,再顺着脖颈线条,一直到……   云徕被迫仰着头,露着脆弱的脖颈。   含糊不清地:“不……”   言语叫本就颤得可怜的喉结滚动,引得人不得不垂首采撷。直到它红得在细白脖颈间突兀得过头,采蜜的人才堪堪停止。   松了脖颈,闲适又满足地喟叹:   “师尊,还要看落日么?”   云徕匆匆捂住颈上一抹红,犹豫半晌,推拒:“……累了。”   下午日头还盛时,赵聿同他说岳虹竹想知道他破道的具体时日,还想知别的一些事。   两人便一同去拜访岳虹竹,只是吃了个闭门羹。据说岳虹竹昨日便闭关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回到住处,云徕总觉赵聿心情低落,便想着哄他开心,邀约他一同观落日。   看太阳一点一点地坠入海面,晕出大片橘黄,在波浪间粼粼闪烁。   应是一件很叫人开怀的事。   只是不巧还没出门便遇着戚白雨登门。   再磨蹭一会儿,就到了现在,太阳已经落了半截。而且,赵聿现在的心情应是不错的。   思及此,云徕语气坚定了些:“想休息。”   可以说云徕现在就是让赵聿入海带只湮云回来,他都是毫不犹豫应下的。只是不去看日落这样的小事罢了,他想也没想地应:“好,休息。”   余晖洒落,将两人背影拉得长长的。   一黑一白两个极端色彩的衣袍落在地上全变成朦胧的影,但借了日光,影子熠熠生辉。   ……   *   戚白雨一路往院子奔,途中遇着好几个同门,但他现在没心思和人交际,胡乱点点头便跑成一道风,唰地从同门面前消失。   徒留同门面面相觑。   莫问远远瞧见这一切,皱皱眉,御剑跟上了戚白雨的脚步。他本想叫住戚白雨问问情况,但不成想,对方跑得跟个兔子似的,飞快,他竟然没追上。   一路跟到小院,推门而入,一眼便见捶胸顿足、手舞足蹈的戚白雨。   嘶!莫不是师弟被谁暗算了?下了叫人疯魔的药?   莫问赶紧上前把人按住,急急发问:“你这是怎么的?”   “啊师兄!”   戚白雨着急忙慌地,“我看见……!”   等等,他不过是看到小师叔和赵师兄有些,不,非常亲密罢了……但两人关系是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不单纯,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但莫问却越来越觉得他奇怪:“看见什么?!快说!”   手还钳着戚白雨肩膀来回摇晃。   “没,什么也没有!”   莫问不信,冷下脸,搬出师尊说话:“若再不坦白,我便传信禀告师尊,请师尊来问你。”   “哎别。”戚白雨急得脖子都红了,瞪眼支支吾吾半晌,才说了句清晰的话,“我看见一群鸟排队下海把自己喂给湮云!”   莫问:“嗯?”   “是!就是这样!”   戚白雨定了定神,发挥创作才能,绘声绘色地编了个湮云捡馅饼——鸟——的故事。   字句描绘非常真实,听得莫问一愣一愣的。   戚白雨说完,不敢给莫问留思考时间,连忙补了一句:“师兄啊,明日我等便要上场,为了不给咱见山门丢脸,我可要好好练练剑。”   “所以,时候不早了,师兄您请回。”   莫问:“我还是觉得……”   他脸上的迟疑看得戚白雨心头一骇,赶紧手脚并用地把人送出了门。院门上锁,卧房也锁上,他才松了口气,得了空闲仔细思考。   许是师承,祁寒能从对方几句话便自己猜想出个爱情故事来,戚白雨比之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从小师叔主动牵赵聿袖袍往回想,越想越心惊。   一个师徒虐恋的故事在他脑海成型。   嘶!   他爱他,他也爱他!是什么阻止了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是世俗!   啊呀,许多门派为了保证师承的纯洁性,明令禁止师徒相恋。见山门虽没有这个规矩,但倒也很少有这样的事发生,即使有也不会搬到明面上来。   戚白雨越想越觉得合理。   赵聿与云徕彼此相爱,却因世俗而不得不隐藏爱意。   他眸光闪烁,忽然掏出玉牍,手指滑动,一个一个方块字跃出后又坠入玉牍之中。   历时一夜,以他相对更了解的赵聿为第一主角,云徕为其伴侣的虐身虐心爱情故事在玉牍中有了雏形。   戚白雨仔细阅读了一遍,满意地吐出一口浊气,揣上新鲜出炉的故事上擂台去了。   他正式上台前还见着了赵聿、云徕两人。   视线扫过两人相距一掌距离的肩、手,戚白雨心道,一对有情人克制着无法像普通道侣在大庭广众之下执手,一定很痛苦吧?   嘶,实在太好哭了。这个情节要加玉牍里!   他摇头似满意又似感伤地叹息。   待赵聿、云徕两人走近时,他拦下两人,目光灼灼,十分坚定地低声说道:“小师叔、赵师兄,就算全天下反对,我也会好好守护你们的……”   爱情!   赵聿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只见戚白雨红着张黝黑的俊脸,冲他憨厚一笑,眼神认真得有些诡异。   赵聿:……   戚白雨这是癔症了?   戚白雨笑出大白牙,向云徕递了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冲挥挥拳:“师兄,你大胆地往前走!千万不要退缩!”   他发誓,他永远是这一对最为坚实的后盾!   这下不仅是赵聿不解了,就连云徕都奇怪地蹙了下眉。但戚白雨表完心意后,便哼着小曲上台去了。   云徕看着他的背影。   【并无魔物气息……】   赵聿:“戚师弟许是因着要上擂台,有些兴奋吧。”   他想想戚白雨的措辞,不确定道,“那些话,或许是对我的鼓舞?”   云徕想了想,恍然大悟,于是有样学样,认真地鼓励赵聿:“大胆往前走。”   赵聿失笑,应了声嗯。   正聊着,擂台上,戚白雨已经同对手行了礼,准备开始战斗了。   两人一齐看去,只见戚白雨整个人像吃了什么秘药似的,状态好到极致,明明两人修为相当,他却只用了几个剑招便把对手打下台。   云徕认真看完,侧首将两人的招招式式掰碎了讲解给赵聿听。   言罢,道:“这番分析于你无用,不必在意。”   以赵聿能以一己之力重伤成年噬天的能力,在场年轻一代的弟子恐没人能胜过他。   赵聿微微笑了一下,只道云徕是想同他说话,才分析那么一大段,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   却未曾想冷不丁听见云徕心声道:   【只是我担心罢了。】   哪怕知道没几个人能胜赵聿,他依旧担心。因为担心,就忍不住想多分析分析给赵聿听。   但又不想赵聿妄自菲薄,以为自己说那么多是因为不信任他的能力。   ……   赵聿手指倏地蜷握,磨了磨后牙槽,堪堪压下想要拥抱云徕的冲动。   他侧首垂眸仔细瞧着云徕神色淡淡的脸,有好多话想说,但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选,出口却只是一句:“我的小祖宗……”   真是要了命了。   “嗯?”   云徕一时未反应过来,对上对方暗得好似要就地将他吞噬的双眸,慢慢红了耳垂,低声道,“别那般唤我。”   很奇怪的。   而且……   赵聿那样叫他,他该怎么唤赵聿呢?怎样叫,好像都比不过“小祖宗”三字隐含的珍视。   云徕有些烦恼。   赵聿淡笑着看他,未发一言。   他想,让他的心原地爆炸吧。他的师尊实在太可爱了。把这世间所有华丽温暖的词都用来形容他,还远远不足。   两人明明站位克制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却叫人觉得气场浑然天成,好像他们天生就该紧密地贴着。   那一点的距离都不该留。   至少七长老是这么觉得的。   七长老有两三日没见着云徕和他的小徒弟了,正想过来打招呼随便探听八卦,就瞧见两人对视,视线黏糊得成了糖块。   他心头一跳,恨不得冲上去按头。   气氛都烘成那样了,还不亲?!   这两人要是没一腿,他倒立环岛三百圈!   “快亲!快亲!”   七长老严肃着一张脸,嘀嘀咕咕,仿佛在思考什么宇宙级难题。   唬得一旁的林妙智不敢轻易打扰,心道,不愧是战斗狂魔七长老。围观年轻一代切磋时,都未忘记思考。   林妙智感慨万分,并悄悄支了个耳朵听七长老究竟在嘀咕什么。   是道法还是人与宇宙的关系?   是剑术还是天地自然万物如何产生?   但是他还没听明白时,七长老就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嘴巴,什么也不念了。   林妙智一惊,七长老遇瓶颈了?   他关心地问:“长老你……怎么了?”   七长老摇头:“无甚大事。只是感慨门中弟子进步很快,与外门对招不过几下便赢了。弟子们与门中长辈关系也不错。”   特别是戚白雨,赢得太快,那么早就下台,还往赵聿、云徕二人身旁凑,平白破了一团粉红泡泡。   真是令人烦躁。   林妙智深有同感,大笑道:“不错。”   七长老瞧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错个剑鞘!   那边林妙智和七长老的驴唇不对马嘴,云徕、赵聿二人全然不知。   与戚白雨简单聊了几句,便该赵聿上场了。   云徕紧张地目送他上台。   戚白雨安慰:“小师叔你放心啦!赵师兄毕竟是你看中的人,不会差的!”   说完他忽觉自己是不是把两人关系暴露出来了?   这要是被别人听到,可如何是好?   云徕不觉他说的有什么不对,且因着他夸了赵聿,应声:“不错。”   戚白雨面上憨笑两声,心中仍旧不安。   好在七长老突然过来把他带走,又给他安排了一大堆事,叫他无暇思考其他。   擂台之上,赵聿垂眸看向静立观看台上墨发白衣的修士,只一眼,心便有了归处。   云徕也看他,面上神色淡淡,心里却紧张极了。   他一下想到赵聿近日未曾练剑会不会手生,一下又想那对手会不会是哪个大能隐藏身份假扮的。   但当赵聿冲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却又缱绻恰好撞到他心坎的笑时,脑海诸多念头全都消失不见。   不自觉的,他的唇角也缓慢地扬起一个弧度。   轻浅又温柔,软了他清冷的五官线条。   同样软了赵聿的心。   赵聿下意识地舔了下唇瓣,恨不得现在就下台回到他师尊身边。可台上一声高过一声的催促叫他不得不移开视线,将心思放在擂台之上。   他依规矩与同对手行了个礼,随即——   快刀斩乱麻,毫不客气地一剑将人打落台下。   然后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颔首:“在下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赵聿便倏地变作一道光哗地跃入观看台,围观的修士们茫然地齐齐转头望去,却只见两道略有些刺眼的光闪过,眨眨眼再仔细一看,什么都没了。   啊?发生了什么?   现场陷入安静的迷茫。几个瞬息后,才有人指着观看台,迟疑地问道:“刚刚那儿站的是不是藏月前辈?”   “似乎是的。”   “等等,赵聿、见山门……他不正是藏月之徒么!”   有人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   “不愧是师徒啊。”   ……   感慨一会儿,有人问:“那他们为何匆匆离开?”   众人想不透,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想法五花八门,一会儿有人说会不会是赵道友方才顿悟,一会儿又有人说恐怕是藏月要原地飞升了!   猜想越来越离谱,且一个都没猜到点子上。   七长老听着,只觉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两人独自离开当然是去赏花看大海啦。   七长老嘿嘿一笑,见有人看过来才忽然换了一脸严肃,高声道:“诸位不必再讨论。他们离开只是有要事需处理罢了。”   修士们认得这位有名的战斗狂魔,顿时全听话地闭上嘴巴,只是心里纳闷,要藏月前辈处理的要事……   嘶!难道说,天下第一剑来找他报仇了?!   作者有话说:   真是让人看昏了头了。→戚白雨、七长老   见山门yyds!见山门冲鸭!→林妙智   只想抱,只想亲,只想贴贴。→小赵、师尊   -   9k来啦~ 第34章第34章   ◎“身、身为修士,怎可这般没有……自制力……”◎   太阳按部就班地从东方升起,然后朝着西方,像颗橙黄的丸子,缓慢地坠入名唤大海的汤里。   在仙岛上,日升日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但对海岸边相依偎着的两人而言——   吹拂而过的海风、翻滚的浪潮、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甚至于彼此每一次交错的呼吸,都值得铭记。   ……   大约三四个时辰前,赵聿御风回到云徕身旁。   浅笑地看着他,道:“师尊,好久不见。”   云徕对上他视线,什么话也没说,只抬手掐了个御风诀,带着自己与赵聿离了观看台。   他们漫无目的。   因为,对这双有情人而言,去哪儿都美好得要命。   赵聿在风中唤他:“师尊。”   云徕侧首看他。   赵聿垂眸浅笑,不加任何辞藻修饰,直白道:“我好想你。”   云徕抿抿唇,倏地扭头看向了别侧,低低地,趁着风声猎猎,应道:“我也是。”   赵聿没听清云徕破碎在风中的应答。   却听明白了识海里同一时间响起的,属于云徕的最真挚的表白。   【很想你。】   赵聿垂眼凝视着他眼尾的红痣,心鼓胀到无法形容。沉默半晌,只低声应和了一句:“嗯。”   我知道。   ……   余光捕捉到一片日光下粼粼的蓝。   他突然提议:“师尊,要去看海吗?”   云徕想也没想地回应:“好。”   于是就来到了海边。   日头很盛。   赵聿取了把伞为云徕撑着。   云徕抿抿唇,不觉自己会被这点阳光所伤,要赵聿把伞收回去,并道:“修士从未有怕晒一说。”   但赵聿摇头拒绝。   “我想为师尊打伞。这般心情就如师尊为我分析别人剑招时一样。”   “……嗯。”   云徕再次侧了头,望向平静的海面,只是耳朵红的厉害。他沉默半晌,没话找话道,“不知此方天地是何构造。”   他们来时一路见到的全是浓浓白雾。   但在仙岛上往外望,看到却是深蓝的海、如洗的碧空。   他的疑问,因历练多地而有些见闻的赵聿倒是能解答:“或许可将它称为神迹。”   “相传鸿蒙伊始,太阳真君自碧波中央苏醒离开,留下一座岛。太阳真君入世后,此后天地便有了日,一切朦胧云雾消散,生灵终于可见世界本真。”   “从仙岛往外看,恰是以真君之眼见万物,所以清晰。”   这故事对云徕来说很新鲜,他不免好奇追问:“真君因何苏醒?又为何离开?”   为何么……含#哥#兒#整#理#   赵聿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等吊足了云徕胃口,才含笑道:“为了追太阴真君。”   “嗯?”   云徕懵了一瞬,“追?……追逐?”   云徕哪怕再孤陋寡闻,都知道太阳、太阴的存在。这两个词可代表世间对立的两极,又可分别表示日月。含义很多。   但无论哪个含义,都没有说太阳追逐太阴的。   云徕的意外在赵聿意料之中。   后面这故事是他偶然在一上古大能秘境捡到的一册异闻录上看到的。别说云徕这个足不出户的人,就是天下,也没几个人知晓。   他对上对方灼灼又好奇的视线,笑道:“故事很长,不如找个地方坐着聊?”   云徕不是一个顶有好奇心的人,事实上,为了修无情道,他已经许久不知好奇二字如何写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是无情道修者,赵聿又成功地勾起他追问到底的心思。为了知道下文,自是对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应了之后,他十分迅速地铺开神识找到了一处风景正好的礁石滩。然后拉着赵聿缩地成寸到了那处。   掐了个隔尘诀,两人便席地而坐。   甫一坐下,云徕便催促道:“讲罢。”   故事只听到一句便没了下文,实在让人心焦。   然而赵聿却慢悠悠地环顾了周遭,道:“此处背阳,倒不必打伞了。师尊你稍等一下,我将伞收了就与你讲故事。”   他说的很有道理,云徕没法,只能先等他收伞。   可不知道为何,一把普普通通只遮了会太阳的黑伞,按下机关合上便是,赵聿偏要仔仔细细地把每个伞骨给检查一遍。   云徕瞧着他这样,难得急起来,直接伸手去抢伞准备自己收。却没料动作太匆忙身形未稳住,伞还没碰到,人直接绊进了赵聿怀里。   就在这一瞬,黑伞消失,赵聿压着笑,把人搂抱着换了个坐在自己怀里的姿势,随后十分担忧地询问:“可有伤到?”   好像方才刻意动了动腿导致云徕绊了一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云徕背靠灼热而宽极具安全感的胸膛,悄悄红了耳朵,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从不知自己竟有动作如此笨拙的一天。   他以前可是、可是看一遍剑谱便能舞出来的修士!   且他这样笨拙的动作就那么恰好,全落在了小徒弟眼底。   他……   他这个!   “师尊?”   云徕身体一僵,逃避的念头叫他下意识地侧身把自己埋进了赵聿怀里。   他、他还有何颜面被赵聿唤那个称呼?   【呜……】   【好失败。】   云徕抓着赵聿衣襟,自暴自弃。   唔。   赵聿单手抚了抚唇角,把笑压下去。忍耐了好久,才成功挂出担忧神色,托着云徕下颌轻轻把他的脸给“请”了出来,关心地问:“师尊这是怎么了?”   云徕猝不及防刚好对上赵聿浅淡得有些透明的瞳眸,羞耻心承受了重重一击。   但他人在赵聿怀里跑又跑不掉,后脑又被对方控制着,想侧首也不行,只好放弃般地闭上眼睛。   【呜……】   曾靠着一柄细剑击败天下第一剑的顶顶灵活的剑修想就地闭关了。   赵聿:“……咳。”   看着这么可爱的云徕,他实在忍不住了,嘴角扬起,随后捧着对方的脸狠狠亲了好几下。   云徕眼睛闭得死紧,嘴巴倒是因为突然被亲惊讶地张开了。   好巧不巧,给了赵聿可趁之机。   沉浸在在徒弟面前“出丑了”的师尊半张着唇,腾地红了大半张脸。   赵聿吻落到哪里,哪里就更红一些。   到最后,暴露在空气内的皮肤没一处白的,全惨兮兮地挂了粉,被重点关注的眼尾、唇瓣更是殷红得彻底。   勉强吻够了,赵聿才抱着识海已经混沌的云徕,勾着对方散落的墨色发丝不怎么走心地道歉:“抱歉师尊,我……实在没忍住。”   云徕迷蒙地眨了眨眼。   赵聿垂眼,忽然凑上去,吻落在了对方眼睑之上,唇瓣又若即若离地顺着脸部线条下滑,从眼尾吻到唇角。   吻得云徕抬手颤抖着推搡他的肩,才停止,半合着眼睑直勾勾地看着他,用完全压不住笑意的调子再次道歉:“又没忍住。”   云徕红着脸皱眉,嘴唇几张几合,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句子:“身、身为修士,怎可这般没有……”   “自制力。”   话开了头,后面便好说了。   云徕挂上了比往日还冷淡的表情,只是唇都红肿得没法形容,脸也红得可怜,实在没什么震慑力。   看在赵聿眼里,就跟撒娇没什么两样。   而且看着特别招人。   很想再狠狠欺负一遍。   云徕没看见小徒弟眼里的暗色,十分认真地教育着:“……修炼一道,若无自制能力,如何耐得住百年、千年……”   “嗯。耐不住。”   赵聿打断了他的话,“一刻也耐不住。”   然后立刻按着对方的头,接着方才的动作,用行动展示他是如何耐不住的。   吻一点也不纯情地落在了云徕唇瓣之上。   吻得他只能努力地却也含糊不清地补上了未竟之言:“……道途。”   只是这两个字,在乎的人被捂了嘴,已经在乎不了。   而被希望能在乎的人,也没听清。   ……   许久后。   风认真地刮了好几轮,浪也认真的滚了又滚,赵聿也非常认真地证明了自己是一个非常没有自制力的人。   证到云徕晕晕乎乎,只会来回地问:“好、好了吗……”   赵聿轻轻咬了下他的侧颊,低声不确定道:“许是好了。”   云徕迷迷糊糊地:“……啊?”   “咳。”赵聿受不住他这样的表情,终于找回离家许久的怜爱之情,轻轻地摩挲他的肩头,认真道,“好了。不会再……”   他顿了顿,到底没法说出那违心的话,只得改换话题,回到最初,“师尊,还要听故事么?”   云徕缓缓歪头:“故事?”   赵聿:“……”   完了,他家师尊已经懵了。   他这个混蛋做的。   “什么故事?”   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赵聿看着那对墨色的瞳眸,心间软得不像话,答非所问地唤了他一声:“师尊。”   云徕迟钝地:“嗯?”   赵聿突然抬手轻轻地盖在他眼眸之上,头抵在对方肩头,声音哑得不像话:“小祖宗不能那么乖的。”   云徕:“噢。”   赵聿:“师尊,我说真的。”   云徕点点头,眼睫在赵聿手心扫了一下,弄得他心尖都不受控地感到痒意。   “……”   怎么办,他的云徕实在太乖了。   还想欺负。   赵聿苦恼了好几秒,默默叹了口气,做了个努力克制的决定。然后狠狠地咬下舌尖,偷得一丝清明,准备从头开始给云徕讲故事,好转移注意力。   他慢慢地从太阳真君苏醒一直讲到云徕很想知道的“追”上。   “……太阳太阴本是不可分割的一对。”   “世界陷于鸿蒙之前,为拯救苍生,太阳、太阴被迫分立两极,守护一方平安……”   云徕昏昏沉沉地应了声“嗯”,表示自己有在听。   赵聿轻笑一声,再次开口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语调也放得格外缓慢,一字一句轻轻地落在云徕耳畔。   让他听着……   听着……   慢慢合上眼睑,头靠在赵聿怀里,睡着了。   赵聿浅笑着垂眸看他。   海风拂过,一切都静谧美妙到极致。   叫他很想,将这一切珍藏。 第35章第35章   ◎是着了魔了。◎   阳光终于照到了赵聿身上。   他抬起头,遥遥地望了一眼橙黄的圆日,想了想,垂眼又落回师尊沉睡的侧颜上。   “嗯。”   “该为我的师尊撑伞了。”   乖巧躺在储物芥子里的黑伞再次被赵聿取了出来。他没半点先前缓慢整理伞面的耐心,随口念了个诀,便叫黑伞乖乖地撑开自己悬挂在两人头顶。   赵聿抬起空空的双手,轻轻拂过云徕发丝,从头顶一直抚到发尾。   一缕墨色被他勾在手心。   他垂眸看了许久,忽地取了把小刀割下自己小指粗的发,又少少地剪了云徕的一缕。   然后将这两股发,紧密无间地编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伞下这一将他们罩在一起的昏暗,亲密的不可分割的一团。   天地间,他们在一起。   ……   太阳西沉。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极为空灵的吟唱。   浪花翻滚起来,好像在为它击乐打拍。   云徕还睡着,赵聿却清醒得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过往与云徕每一次或深或浅的接触。   他压不住笑。   太阳从天际中央落到海面,画了个弧形,他唇角也一直扬着那样的弧度。   当听见这一声鸣叫时。   他下意识地垂首看了下云徕,见他眉目舒展,才分心朝声源望去。但只望到了波澜的浪,和紧紧挨着海平面的橙黄太阳。   夕阳将海面印出斑斓的橘色。   赵聿静静看着,忽然很想将云徕唤起。   这样的壮阔之景,怎么能不与心上人分享?   但他只是想想。   云徕恬静的睡颜在他心中已胜过世间美景,他不会为落日破坏。   却不知是否是天道今日一定要云徕赏海上落日,与方才一样调子的吟唱一声高过一声从海上传来。   裹挟着海风与水汽,齐齐地向他们扑来。   声音并不刺耳。   像极了湮云们的鸣叫,带着浓浓的喜悦之情。   赵聿听得怔忪,手迟了一瞬才覆到云徕耳畔,念着法诀为对方挡去任何可能破坏他美梦的声音。   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息。   云徕迷蒙地睁开双眼,喃喃:“……赵聿?”   被唤姓名的人,抬手轻轻挨了他的脸,敛眉低哄:“睡罢……还早。”   云徕懵懵地蹭了下他的手,碰到微凉的指尖才转为清醒,瞬间红了耳垂,匆忙支起身要离开赵聿怀抱,却被人迅即地握了腰拦了下来。   那人浅笑着靠近,前额贴着他额心,声音沙沙的:“睡吧。我的小师尊。”   云徕身形一顿,耳垂的红像得了春风的野草,立刻蔓到了颊边。   他抿着唇没怎么用力地推搡对方的肩,细弱的脖颈托着头努力地向外转着,眼眸里赵聿的黑袍消失,变成了粼粼的海与圆满的日。   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云徕一瞬间失了神。   雪峰常年铺着雪,他最常见的也唯有白。   这样活泼的桔色、透明的蓝,与忽然紧挨在他肩胛扑通跳着的心跳,在他贫瘠枯白的画卷里留下浓浓的一笔。   在他头顶的地方,传来一声极为浅淡的叹息。   不含任何悲伤之意,唯有他听不懂但让他莫名脸红的情意。   那叹息的主人紧紧抱着他的肩,埋在他肩颈处,吐息擦过他皮肤,低声:“师尊,是落日。”   他愣愣地望着远方,重复。   “落日。”   赵聿忽地抬起头,托着他后脖颈叫他转回了头。   伞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起来,夕阳的光热情地洒落在赵聿脸上,衬得他本就淡色的瞳眸透明又璀璨得好似浅金宝石。   赵聿缓缓开口:“也是新生。”   云徕迷茫地歪头:“?”   赵聿正欲解释,忽见云徕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双眼,道:“夕阳在你眼里。”   金色的、温暖的。   云徕从过往见闻里搜刮了一个最适合的形容,补充:“好比东洲镜湖。”   【很好看。】   是他目前见过的除却海上落日外,最美的景。   赵聿被他心声里直白的夸赞给击倒了。   他张了张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尊。你怎么这般……这般惹人喜爱?”   云徕默默侧了侧脸,抿着唇没说话,脸却比方才还要红。   他受不住这些话,只能努力转移话题:“那个故事的下文呢?”   赵聿抱着他,唇瓣挨在他颊边,低哑的声音像把小刷子时不时地便在他本就软得一塌糊涂的心田扫过。   扫得他根本听不清赵聿说了什么,也听不见再次响起声音越来越近的空灵吟唱声。   “……太阳太阴分守一方后不久,苍生得到喘息,生灵自发地分了人魔修三方,人族由修者庇护……”   “太阳太阴离开,回到碧波。”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听在云徕耳里却无端带着点缱绻意味。他掐了掐手心,偷得清明,开口提议:“我坐一旁。”   “我这样的年纪,怎可被你这般怀抱着?”   虽然他基本算是在雪峰长大的,身边都是古板的心里唯有剑术的年长剑修,但他也知道被人抱着听故事应该发生在一长一幼之间。   方才赵聿抱他,他因着睡懵了……没能推开。   现下,他识海清明,一定能努力挣开。   但在动手之前,他认为可以言语敲打一下长幼不分……不,他虽然是长,但他也没有抱着赵聿讲故事的想法。   所以应该是敲打一下行为不甚规矩……总之是要敲打赵聿一二。   “松手罢。”   他声音很认真,但赵聿好像听不明白似的,问:“师尊还要睡么?”   还带着十足的歉意道,“是我不好,让师尊被那声音吵醒。”   “我睡得很够。”云徕皱眉:“且我本不需睡眠。你何需道歉?”   赵聿长舒一口气:“那便好。我们继续讲故事罢。”   云徕下意识地应:“好。”   “回到碧波后……”   云徕迟钝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敛眉正要再次开口,忽然被赵聿唇瓣压了一下唇珠,又被人轻轻咬了一下,思绪立刻变成一团乱麻,懵然地呆坐在赵聿怀里,听着对方不急不缓地讲故事。   “……太阴真君才知晓太阳瞒着他取了一半真元之力赠与人族。太阳此前本就消耗太多……太阴气恼他不爱惜自己,离了碧波。”   赵聿一边讲着,一边悄悄牵着云徕的手拉到唇瓣,轻轻落下一个吻。   于是才清醒一会儿想要独立地坐在一旁的云徕又红着脸陷入迷蒙。   赵聿唇角勾起极为浅淡的笑,低声缓道,“他找到人族,却发现太阳的真元之力已汇聚成了火球悬挂天际,无法取回。他没有法子,只得以自身真元换回太阳的一部分。”   “待太阳真君追上他时,将太阳真元融成一颗丹药喂真君吃了。”   这时,云徕蹙眉看他,手指挣了挣,想抽回来。   赵聿只看了他一眼,就倾身附在他耳畔沿着耳廓轻轻吻着,间或很单纯地请求着:“师尊,听我说完这个故事,好么?”   云徕缓缓眨了眨眼,喃喃:“哦……”   赵聿低笑一声,胸腔振动带着紧挨他的云徕心也怦怦跳得厉害。   他好像全然不知自己时不时的亲密举动给他向来禁欲守礼的师尊带去多么大的冲击,一本正经地讲着故事:   “……那融了太阴真君真元的火球渐渐变成了日。在天际,还有一轮旋转的月,是火球转化成日时余下的真元之力凝结成的产物……”   云徕偶尔应和一声。   可他一开口,便会引来赵聿不知落点的吻。   有时是额心,有时是侧颊。   到最后,云徕脑海已经乱成了糨糊,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   ……   “这则故事应还有些内容……”   “只是那异闻录似乎是遗落秘境太久,后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了。”   故事讲完了。   赵聿噙笑看他,却不发一言,等着看云徕什么时候发现。   不出他所料。   他的师尊安安静静地红着脸,低着头,乖巧地等他下文,等了许久许久再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才缓慢地应了一句:“嗯。”   至于“嗯”什么,云徕不知道。   赵聿也不知道。   云徕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嗯”一下的。不然很没有礼貌。他是师尊,对徒弟应该事事有回音。   赵聿把他迷茫又故作镇定的表情看了个透彻,没忍住,低笑一声,见云徕困惑地歪头,艰难忍下笑,遥望天际:“……太阳还有一点便要彻底落了。”   云徕顺着他视线望去,恰见一飞跃的巨大身影遮住了日。   他微微睁大眼睛,那身影落下,溅起丈高的浪花。   赵聿也看见了。   他笑道:“看来那吟唱声果然属于湮云。”   云徕再次迟钝地:“哦。”   心里却疑惑想着为何赵聿还不松手。故事应该已经说完了罢?   赵聿听见了。   按下叫嚣着要狠狠欺负云徕的心,忍耐地闭了闭眼,开口提议道:“不若靠近看看?”   云徕忙不迭地应:“可以。”   声音却努力保持矜持平静。   赵聿快要被自己的师尊可爱晕了。他终于松开了云徕的手,猛地遮眼,垂着头唇角压成了一条线。   肩头颤抖着,好像在哭似的。   云徕慌了,连忙询问:“赵聿,可是哪里不适?”   【怎么突然这般?】   【是着魔了?】   可他并未感受到任何魔气。   ……   唔。   是着了魔了。   他想。   他的师尊。   他的小祖宗。   他的心上人。   真是着了魔了。   舌尖扫过齿关,他用力地抹过眼睛,抬首看向一脸焦急的云徕,哑声道:“抱歉。”   是他太没有自制力了。   在云徕身边,他完全控制不了快要爆炸的心。真是要命。   赵聿看着他:“师尊。”   “你就是我的新生。”   有你之后的日子,才像是生命。   云徕愣愣的。   长久的沉默后,轻轻应道:“……嗯。”   ……   最终,他们两个还是乘船披星戴月地驶向湮云聚集之处。   云徕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大鱼。   他有些高兴,在它靠近时想也不想地抬手碰了碰对方的软软的额。   大鱼呜呜地嘤咛一声,顶顶他手心,好像也很开心一样。   很奇妙的感觉。   云徕迫不及待地向赵聿分享,声线倒还维持着清冷,仿佛说的是什么剑法:“你也来摸摸它罢。”   赵聿欣然点头,刚抬手触碰到湮云一点皮肤,下一瞬那身形庞大好像很笨拙的大鱼便倏地蹿了很远。   其它湮云像摩西分海似的分散两旁,似戒备又似惊异地拿豆豆眼打量赵聿。   这貌似是个带刺的人类!   湮云的退避没叫赵聿有多伤心,却让云徕半合眼眸,有些不高兴。但他的不悦不是针对鱼,也不是对赵聿,仅仅是想到若不是他提议,湮云回避赵聿的事便不会发生。   他低落的情绪感染了湮云们,也叫赵聿紧皱眉头,急忙搂着他的肩低声哄着。   湮云们也嘤嘤呀呀地好像在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   云徕微微抿唇:“无事。”   悄悄攥紧拳头,定了定神,随即突地仰首在赵聿侧颊吻了一记。   在赵聿略有些惊讶的神色中,难得直白:“不要伤心。”   赵聿抬手捂着那一处,哑然失笑。   他想告诉云徕自己半点不高兴都没有,但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本能地指了指另一边:“师尊,这里。”   云徕连围观有情人相处的机会都没有,在这一瞬却心领神会,抬手挡住赵聿的眼,在他手点的地方……   落下了一个轻得像羽毛的吻。   湮云们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它们敏锐地感觉到了云徕由阴转晴的心情,欢快地围着小船绕圈圈,巨大身形带起的浪掀得小船晃得好像下一刻便要翻了。   好在船上的并不是普通人族。   在船身稍微有些晃动时,赵聿便下意识地召出长剑搂了云徕一起站着。   云徕很镇定地忽略腰间手掌,认真看鱼:“为何忽然这样?”   赵聿闷笑一声,也很认真地回:“不知。”   终于,小船在大鱼们的努力下,翻了。   鱼鱼们好像知道自己犯错似的,紧张得尾鳍都要裂开了,一对对豆豆眼看天看水看彼此,就是不看长剑上的人类。   恰在此时,方才落跑的湮云游了回来。湮云们眼瞬间亮了,直勾勾地盯着它看,然后……   开始以多欺少。   但那条大鱼能当上首领自然不是吃素的,以一挡五不在话下。   云徕先还紧张极了,瞧见它们实际只是玩闹才稍稍放下心来,道:“顽皮。”   像小孩子。   赵聿忽然想起初次与湮云相处时,云徕的心理活动。他勾起唇角,问道:“像我小时候?”   但不料云徕很严肃地反驳:“你幼时安静听话,很乖巧。”   “这样么……”赵聿总是受不住师尊万分认真地夸他,狼狈侧首,生硬地转了话题,“还有三场,我便要去秘境寻道。”   “师尊,我不愿去。”   说起这个,赵聿所有的脸红心跳都冷却下来,皱眉,“不知岳前辈何时出关。”   云徕不是很关心这个,而是回了他前面的话:“此次寻道你必须去。我会同你一起。”   他转身看着赵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要重择一道。”   这话,云徕说过一次,赵聿也听过。   那次让他心神震动,这次听来,触动并未减少半分。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隐在这一小小动作之中。   湮云们的战场不知不觉移到他们脚下,冰凉的海水哗地溅起——却并未打湿云徕的衣袍。   因为赵聿已经下意识地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只让自己挨了这一泼水。   不是很凉。   但云徕却担心他衣服湿了容易染上热症,立刻掐诀为他烘干了衣物。然后道:“天色已晚,回去罢?”   赵聿知道云徕很喜欢这些大鱼,便道:“左右回去无事可做,不如再和它们玩一玩。”   云徕:“不急这一时。”   试仙秘境开启还要几日,他们有的是机会找湮云们玩。   他的想法很有道理,但奈何他在这些事上笨嘴拙舌,完全说服不了赵聿,反而被对方嘴里或许这些有灵性的大鱼是特意赶到这边来找他的,他就呆了一会儿便离开,湮云们会失望的一席话给说的主动开口表示今夜便在海上过夜。   赵聿哑然:“……”   他还想与师尊躺在温暖的床上相拥着入眠。现在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过那想法只在他脑海过了一圈便被他抛之脑后。   只要云徕高兴就好。他想。   ……   继海上落日之后,赵聿与云徕又相拥着看了一次朝阳。   朝阳自然不是在海上看的。   身处碧波海面时,只能看见雾茫茫。他们是返回海岸时偶然瞥见了一抹橙黄,便留了下来,静静地等了一次朝阳。   万籁俱寂,唯有海天一线缓慢上升的圆日是动的,一下一下,好像天空扑通跳着的心脏。   两人看着,识海忽然通透许多。   甚至赵聿突然开口:“师尊,我好像看见了我的道。”   云徕:“什么?”   他有些讶异。   然而赵聿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在云徕面上越来越明显的疑惑中只道:“回去罢。”   返途中不管云徕怎么问,赵聿都不答。   他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不敢。   他怕那只是空欢喜,他需要真的择道之后,再告诉云徕。而且那时,哪怕他不说,云徕也能知晓。   他的道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ps:玻璃晴朗,橘子辉煌引用自北岛的诗,用的是字面意思。   -   感谢id灼灼桃花、id小北、id弃文未打2分被屑辱骂、id葛之覃兮、id眸中客、id现在凌晨三点小天使灌溉营养液~啾啾! 第36章第36章   ◎“我不会让师尊受到任何伤害。”◎   太阳东升日落一次又一次。   赵聿除了遵循门派安排去了几次擂台,每日到岳虹竹处点卯,其余时间全与云徕呆在一起。   他们日升、日落时与湮云相伴,夜晚同榻而卧、抵足而眠。   相携走遍仙岛每一个角落。   日子很快活。   赵聿甚至偶尔会想,余生若此,也无憾了。但他的期冀终究是要落空的。   试仙会秘境开启的那一日来了,这样恬淡美好的日子还是结束了。   那一日,赵聿依旧先去岳虹竹住处看了看,得知对方仍然闭关,只得留下一句话便失望而归,同云徕一起抵达了仙岛中央的仙台。   见山门的位置在最里侧。   他和云徕算是来得早的,一路轻松绕过人群,见着了一脸疲惫但双眼锃亮的戚白雨和双颊莫名绯红的七长老。   莫问与林妙智倒是不在。   戚白雨还没说话就嘿嘿地笑个不停,直到周围人都奇怪地看向他,他才挠着头,一脸的正直憨厚:“师叔、赵师兄,早啊!”   赵聿温和颔首,云徕瞥了眼悬挂天际中央的太阳,回道:“现下已临近午时,不早。”   赵聿失笑,应和:“是不早了。”   两人开始说起旁人耳里的废话,从试仙会为何定在午时打开秘境一直聊到了太阳高挂天际这时为何称午。   不着边际又很认真地探讨。   但又莫名地叫人听入了神。   起码七长老和戚白雨眼睛都听灼热了,一瞬不瞬地看着二人。一个想着为什么还不亲,一个思考若是能一直这样平淡地甜多好,可惜这段爱情终究是不为世俗所容忍的。   后者越想越觉得悲伤,吸了吸鼻子,眼眶竟然红了。   不过好在他皮肤偏黝黑,倒不太明显。   但由于他面上的苦色实在太直白,就连迟钝的云徕都看出了不对,沉思一瞬,用他那标志性的冷淡语气说出了一句安慰的话:“不必担心。你定会顺利入道。”   云徕以为戚白雨是为即将到来的秘境之旅忧心。   戚白雨揉揉鼻子,一脸感动,突然洋溢满腔热血:“师叔!我一定、绝对会守护你和赵师兄的……”   “我会让全世界都记住你们的……”   赵聿敛眉:“什么?”   云徕也被他刻意抹去的字词撩起了兴趣,好奇看他。   唯有七长老从他嘴角那熟悉的微笑以及语气中浓浓的祝福里品出了什么,惊疑不定地打量半晌。   戚白雨连忙冲赵聿、云徕摆手:“没事没事!”   转头刚好对上七长老狐疑的神色。   视线交汇,似有火花闪烁。   七长老迟疑:“你……”   戚白雨惊喜:“你!”   七长老突然眉开眼笑,大掌兴奋地“啪”一下拍在戚白雨肩头,把人差点拍吐血:“家人啊!”   戚白雨忍着肩膀上的痛,同样喜滋滋:“家人!”   两人喜不自胜,当场来了个热烈拥抱。   赵聿扶额:“……”   云徕默默侧头,非礼勿视。   好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形没有维持多久,七长老余光瞥见几个面具人走过来,瞬间挂上严肃正经的表情,然后把戚白雨给推开了,自己向前一大步,十分高冷:“玄天阁。”   为首的面具人很客气地拱手行了个礼。   七长老认出他腰间玉牌,乃是玄天内阁长老所佩,修为地位和他差不多。   他不能让见山门落下个不知礼的名声,是以也拱手回礼。   面具人唯有一双眼在外,只看了他一眼便轻轻滑到了他身后不远的云徕身上,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大礼。   他这举动来得突然,在场除了淡定的玄天阁人外,其余的都没反应过来。   云徕微微蹙眉。   玄天阁长老行这样的礼,他不得不回。   然而当他手才刚刚抬起时,那长老便忙不迭地拒了:“在下曾有幸目睹藏月风华,方才甫一再次见到,情难自控,有些冒昧了。前辈不必回礼。”   这话架得云徕眉头蹙得更紧。   好在赵聿及时站了出来,唤了一声见过前辈,把在场所有人目光全吸引过去。   赵聿唇角笑容温和,见人看来只微微颔首,朝没人处略一拱手,道:“久闻玄天阁神秘莫测,阁内人个个均是天人之姿,不似凡尘里内养出的存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对,玄天阁本就是几个大宗大派与尘世接触最深的,但对外又神秘得紧。   赵聿应该是在夸人。   但七长老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心道,这里有哪个修士不是人族?哪个不是还生长土地之上?赵聿这话,谁也没夸,反倒简单下定论玄天阁方才那举动一点俗世规矩都不守,十分无礼。   玄天阁长老先向七长老正常行礼,面对在见山门内和七长老地位相差不大的云徕时又行了超出双方地位差距的礼。   怎么看都是不把七长老放眼里,也有明抬云徕身份实际给七长老上眼药的意思。   赵聿好像想得并不深,很简单直白地道:“晚辈实在有幸。”   七长老眯了眯眼,突然点了赵聿在玄天阁地盘出事的事,道:“这位便是那重伤噬天的金丹修士。”   玄天阁长老仿若才想起似的:“噢……真是少年英杰。”   他甚至还突然地再次行了个大礼,只是这次是对赵聿的。   起身,他在见山门一众“见鬼了”的视线里歉疚解释:“若是提前知晓贵门派弟子到我阁庇护之地历练,我等必定早早安排人保护。”   说完,他也不等人反应,又匆匆地离开了。   走之前只抛下一句:“二位前辈不必想着回礼,你们受得起。” 第37章第37章   ◎“师尊我背你罢。”◎   秘境大门关闭。   七长老原是带着点微笑的脸立刻变得黑沉,直勾勾地盯着莫问,道:“你可有事瞒着我与林堂主?”   莫问神色一怔。   林妙智本还奇怪七长老问的这话,见莫问神色,惊疑不定:“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七长老没说话,莫问脸色严肃,他来得迟,但已经从戚白雨处得知了些情况,所以道:“还是先将今日之事修书告知掌门师尊吧……”   七长老敛眉思索片刻,冷哼了一声,拂袖往玄天阁长老方向去了。临走时还将莫问给带走了。   林妙智莫名其妙,只得赶紧跟上脚步。   此时此刻,赵聿与云徕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已落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四周寂静无比,空气浓稠到凝滞。   进入秘境之后,二人修为全消失不见,修炼带来的超强五感也退化至普通人状态。   没有光,他们完全无法视物。   但好在他们的手一直紧紧相连着,没落个分散两地的结果。若是那样,在一片黑暗中纵使可借着声音寻人,但想快速找到对方也是件麻烦事。   赵聿忽然感觉身侧的人呼吸有些急促,连忙紧紧握了握对方的手,低声询问:“师尊,怎么了?”   云徕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淡的:“无碍。先寻路出去罢。”   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干脆地告诉了赵聿答案。   原来……   甫一突然失去浑身修为,身体变得笨重,五感钝化,这样的云徕此前从未面对过的状况让他莫名慌张。   修士没了修为,与常人失去眼睛双耳四肢无甚差别。   赵聿倒是很习惯,他历练时曾偶然落入几个秘境,类似这样只是封闭修为的情况算不上什么。   有的秘境走一步就能触发一个机关,那才叫凶险。   他觉得无碍,但他的师尊在意,于是他也在意起来。   赵聿抬手轻轻将云徕的肩膀搂在怀里,声音低低的:“师尊,我有些怕黑。”   云徕立刻蹙紧眉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了赵聿胸膛,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襟:“那可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干脆道,“不若你闭上眼,我拉着你往前走。”   说完他自我否定般地摇了摇头。   【闭上眼也是一片黑暗。】   【小徒弟会害怕。】   这可怎么办?   云徕没有处理类似情况的经验,在脑海里急急思索可行的法子,一时倒忘却了初来时的仓皇。   赵聿目的达到,在黑暗中悄悄勾起唇角,语气依旧可怜地叹着:“只要师尊在我身边,我便觉得安心。也就没那么怕了。”   “既如此。”   云徕努力地往他身边靠近,上身完全贴在他身侧,很是正经严肃,“我们靠拢一点。”   赵聿沉默一瞬,声音低哑:“好。”   手下用力,紧紧箍住了云徕的肩,头从善如流地往云徕的方向歪。   承诺:“我一定寸步不离。”   云徕稍微放下心:“那便好。”   身形紧靠着行走,其实不太方便。云徕此前也从未与人这般亲密地相伴往前,哪怕心里是愿意的,但身体却不适应。   倒不是讨厌,就是……   就是有点难为情,肢体不知该怎么摆。   他默默垂下头,开始转移话题:“不知秘境寻道,究竟是如何寻的。”   赵聿把他僵硬的语气全听在耳里,没忍住低笑一声,惹得云徕疑惑:“怎么?”   赵聿手指微微蜷缩,摇头道:“无事。只是忽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   “何事?”   云徕有心仔细听听。   但赵聿却没法讲出来。他总不能对他的师尊说:我被你因羞涩而做出的反应动作可爱到了,实在忍不住所以才笑的。   若真是说出来,师尊恐怕会更害羞。   好像株含羞草,轻轻一碰便整个缩起来,藏起来。   他总不能那般欺负人。   赵聿轻咳一声,比云徕还要僵硬地将话题拉了回去:“我曾听闻修士进入秘境后会经历多种人生。体味世间百态,从而确定今生最想走的路,选择自己的道。”   “不过那些人都是自己一人进的秘境,情况与你我不同。”   云徕仔细想了想,道:“不经历那些所谓不同人生也不错。”   【若那些人生里都没有赵聿,那实在太无趣,无甚经历的必要。】   赵聿哑然,半晌才极为轻浅地应了一声:“……嗯”   随后便是沉默。   两人紧挨着慢慢向前迈着步子。   黑暗将他们对时间的感受拉得很长。明明才走了几步,赵聿却觉得已经在时间长河里航行几天几夜,抵达了某个渡口。   他低叹一声:“等不到目的地了。”   旋即在云徕懵然的思绪中,托着他后脖颈倾身压去,重重落下一吻。   时间流逝在此时此刻又变得很快。   等到云徕因无法呼吸而推搡赵聿,叫他快快松开时,他才意识到……   噢。   已经吻了很久了。   赵聿唇角噙着笑,很不好意思地:“抱歉,师尊,一时忘我。”   “……嗯。”   云徕悄悄碰了碰红肿的唇角,敛眉,“下次……不可这般……”   赵聿:“什么?”   云徕抿了唇瓣,感受到一丝刺痛,很严肃地补完了未说完的话:“这般久。”   唔。那便是可以吻的意思。   赵聿自觉听懂了师尊教诲,作为一个总是欺师但总体上还算是个听话徒弟的人,当下便以行动践行师尊的言语。 第38章第38章   ◎阿聿x阿莱◎   黑暗里,赵聿背着云徕慢慢前行。   这条道不甚宽敞,堪堪可供两人并排前行。但它的高却好像是无法触及的程度。   时间在两人范围漫无边际的对话中渐渐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微光自不远的前方倾斜,落在平坦的地面印下一个圆圆的痕迹。   赵聿微微敛眉:“师尊,我们或许找到了出口。”   云徕也看见了那光,轻拍一下赵聿肩头,低声道:“松手。”   有了光,小徒弟应该不会再害怕了,他也不能再叫小徒弟背着自己。   然而他的话仿佛是说给了空气,该听见的人恍然未觉,自顾自地往光斑迈近,最后停留在一公分外,道:“好像没有光源。”   云徕注意力被岔开一部分,攀在赵聿肩头往前望,看见突兀印在地面的光斑,奇怪地皱起眉头。   方才他们分明瞧见是从上前方投下的一束光,触及地面形成圆斑。可一走近,只剩下了发光的斑,没了光源。   赵聿:“不若我们再往前走一走?”   云徕颔首:“只能这般。”   但当赵聿拾步准备绕过光斑往前迈时,那光突然绽放耀眼金光,将已经习惯黑暗的两双眼睛刺得不得不暂时合上。   然而就是两人闭目的那一瞬间,比初入秘境更眩晕的感觉侵蚀了两人识海,迫使赵聿身形不得不摇晃,脚步踉跄着向前。   他始终记得师尊还在自己背上,哪怕大脑晕乎得不知方向,肢体也下意识地在自己倒地之前转身,将云徕牢牢地抱在怀里。   身形坠下,发出闷闷的落地声。   赵聿一只手托着云徕后脖颈,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来得及问了一句:“可曾伤到……?”   云徕没来得及回答,唯有手指潜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哪怕陷入昏迷也未曾松下。   光斑绽放的光芒以斑点为中心,瞬间便填满了这条长道。从遥远的高处垂眸看去,视线被横亘着长长的光道充斥。   光耀眼得仿佛火烧,燃至最盛那一刻后,忽然卸力地四散开来,不宽的长道好像被谁轻轻往两侧掰开一样,往相反的方向退去。   直到光芒淡成阴云密布的天空颜色,从上方俯瞰,原来长道的位置变成了一道湍急的河流,河流旁是黄色的泥沙,再往旁看,是错落的不知名植物。   植物里侧,是一座褐色的泥土房子。   一瞬间,世界好似被谁按下播放键,空灵的鸟叫声突兀响起,河流哗啦啦流过,土房子里有谁叫了一声:“阿莱!”   随后,一个穿着粗布马甲的小孩从植物里冒出,头发蓬松又乱糟糟的,藏着一对白绒绒的耳朵。   那耳朵颤了颤,似乎在相应呼唤声。   但耳朵的主人,被唤作阿莱的小少年却没开腔,只是步子加快地往土房子奔。   “吱呀。”   木门被推开,毛茸茸的头顶先从门后冒了出来,随后是一张沾了点泥土的白皙小脸。   穿着粗布但年纪似乎长了一两岁的小少年扯着嘴巴笑,举起一颗圆润饱满的果子,道:“阿莱!看,这是什么!”   阿莱慢吞吞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又慢慢地走到少年面前,踮脚去看。   果子浑身白色,冰透透的,和漫山遍野长着的酸涩青果完全不一样。   看着就很好吃。   阿莱摇摇头,他不认识呀。   少年笑容灿烂:“这个果子,叫冰……冰什么……”   笑容没了。   他懊恼地拍拍脑袋,阿莱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不要他拍自己,等道少年看向他时,只眨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果子。   少年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嘿嘿一笑,略过了这个话题,开始咕噜噜倒出果子的用处。   “……那个长胡子仙人说,它能明目,就是让人眼睛更亮。还能清心,就是,哎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治哑病!”   少年浅金色的瞳孔亮晶晶的,好像星星在闪烁。   他一脸期待地把果子塞到了阿莱怀里,催促道,“你快、快吃!”   但阿莱却皱紧了眉头,眼睛在房内搜寻,果然发现粮食没了。   阿聿把粮食拿去换了这颗果子。   阿莱不高兴地把冰什么还给了阿聿,头顶白色的大耳朵也不开心地耷拉着。   “阿莱……”阿聿哪里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当天他把对方捡回来并决定要和对方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后,他就下决心要治好对方不能说话的病。   阿聿固执地把果子送到阿莱嘴巴旁边,大有对方不吃,他就不放下的架势。   阿莱没有办法,只能接下果子。   但下一瞬,他直接抱着果子往外跑,焦急地寻找阿聿嘴里的那个长胡子仙人。   阿聿随后追上,高喊:“他——他早就走啦!”   阿莱不听,比阿聿还固执,大有找不到就不回家的意思。   阿聿总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一起找。   当然结果只会是失望而归。长胡子仙人是三天前来的,阿聿早就换好了这颗果子,还伪装了两袋粮食放在厨房。阿莱不会做饭,也就一直没有发现。   阿聿:“吃吧吃吧!不吃浪费啦!”   但阿莱就是不答应。   他瘪着嘴巴,难得像个真正的小孩,双手环抱着,坐在门槛上垂着头生闷气。   阿聿和他说话,他不应,并拿后背对着对方。   阿聿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衣袖:“阿莱,不要生气。我错了。但你,你吃了它好不好?”   阿莱不想听他道歉。   但阿聿除了道歉就是不停地说好话夸他,比起后面那些让人耳朵发颤的溢美之词,倒是道歉更能让人接受……不,都不能接受。   阿莱受不了了,红着眼眶扭过身子看他,抿着嘴,在阿聿更加慌乱的神色中,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两人相识之后的第一句话:“我、我不是哑巴。”   阿聿的心一瞬间被惊喜淹没。   他立刻大张了怀抱把阿莱紧紧抱在怀里,没注意到对方要哭不哭的神色,很是高兴地唠叨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松开,喜滋滋地:“那我们以后就可以互相说话啦!”   也就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阿莱并不是很开心,反而很难过。   阿聿紧张地问:“你、你怎么了?”   阿莱崩溃地捏住两只大大的白色耳朵,道:“嘴巴……会带来灾难。不能说话。”   他出生在一个很富贵的家,纵使他天生有异,也只是被主家放逐小院而已。   但当主家越来越多人突然生病,仙人登门说是受了言咒,因为发咒的人能力尚弱,所以效力还浅。要解除言咒,只需找到施咒之人让他亲口解咒即可。   这个施咒之人,仙人说是他。   即使他那时候还只是个九岁小孩,因为长辈的忽视不会认字,甚至连话都还说不清。   但不知道为何,仙人教他说出了好似解咒的句子后,那些人真的慢慢转好,甚至痊愈。   于是,所有人都信了,是他咒了主家的人。   为了大家的安全,仙人提议趁着他还小,能力尚弱时,除去。   于是,他被送上了架满柴火的行刑台。这个行刑台一直是用来惩罚大恶之人的。如今要烧死一个小孩。   但火焰点燃之后,天降大雨,火焰熄灭,然后再也点不着了。   仙人说那是他濒死爆发的力量,说不能再留他了。于是仙人为了苍生主动出手要杀了他,但就在对方刀子将要刺入他身体时,一阵白光闪过,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躺在陌生河边。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喝河水,吃野果,偶尔运气好可以抓几条小鱼吃,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后遇到了也是孤身一人的阿聿。   ……   阿莱眼眶红得厉害,泪水跟掉线的珍珠似的一颗颗滚落。   他磕磕绊绊地:“不、不能说话。”   阿聿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不舍得看阿莱那么伤心可怜,胡乱又轻柔地擦了对方的泪后,后悔万分地承诺:“不说话!不说话!我再也不会逼你说话了!”   阿莱眼眶更红了。   他知道阿聿是对他好,那根本不是逼迫。是他,不敢说。他是个坏蛋。   阿聿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哄,只好凭本能地把人抱在怀里,结结巴巴地来回念着什么“阿莱乖”“阿莱不哭”的句子。   终于,抽噎声低了下去。   阿聿暗暗吐了口气,清清嗓子,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会喷火,但他小时候控制不了,所以一不小心点着了养父母的房子。   虽然房子及时灭火救了下来,但他被认为是凶煞之人,所以被村庄的人合伙赶到这个偏僻的小屋里来了。   那之后,他经常偷偷回家给养父母送他力所能及获得的最好的东西。直到养父母发现了他的动作,严词勒令他不准再去,才没有去了。   听了这个故事,阿莱哭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阿聿后悔得直咬牙,他初心只想告诉阿莱,他和他一样的,希望对方不再那么难过,却没想到越说对方越悲伤。   “阿莱……我错了。”   但阿莱不听,他满心都是,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阿聿才会那么可怜。全然忘记了那些事都是在他来之前才发生的。   他狠狠地哭了一场,哭累了在阿聿怀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阿莱早早地起来,表示自己一定要找到那个长胡子仙人把粮食换回来。   阿聿举双手双脚赞成。   阿聿还记得仙人离开的方向,于是两人带上果子,收拾了一点干粮,迈上寻找仙人的路途。   不知是不是倒霉事经历太多,他们这次竟然一出门刚走到河边,便很幸运地见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   阿聿一眼认出他就是那个长胡子仙人。   老人似乎就是特意来等他们的,见着人急冲冲地跑过来,笑意盈盈地摸着胡子抢先道:“果子给我吧。”   阿聿赶紧举起果子,但是半道收了回去,表示:“我们一起给。”   老人大笑:“还挺谨慎。”   于是单手一翻,两袋明显比阿聿交出的更多的粮食凭空出现在三人中间。   阿莱皱皱眉,阿聿也摇头:“我们给你的只有一袋那么多。”   老人:“另一袋是送你们的。就当交朋友了。”   但两个小少年并不觉得一位会神奇法术的仙人能和他们交朋友,不愿意收下另一袋粮食。   老人只好道:“我要在这边呆一段日子,没有地方吃饭,不知两位小友是否愿意给我添一碗饭?就用这多余的一袋换。”   这个要求不是很过分,却是两个少年此前从未听到过的。   阿聿不确定地看看阿莱,阿莱思考了很久,轻轻点头,阿聿便道:“可以。”   于是不大的小屋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多了一位老人。   饭后,老人会摸着胡子给少年们讲故事,顺便教他们识字。   阿聿好奇老人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好。   老人神秘莫测地笑,不答。   春去秋来,老人隔一段时间添一袋粮食,陪伴两个小少年长大成人。   一个凉爽的午后,老人摸着胡子,难得严肃地说道:“我得走了。”   阿聿:“你要去哪里?”   阿莱表情淡淡的,墨色的瞳眸中却盈满了不舍。   老人抬手指了指天:“回家。”   说罢,他便变作了一道光,凭空从二人面前消失。   两人在与老人相处这段时间见过太多奇妙的事,并不震惊,只是怅惘和不舍。   阿聿凝视老人方才站的位置,忽然对阿莱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阿莱微微歪头,已变得纤长的手指翻飞着好似翩跹的蝴蝶:去哪?   阿聿:“随便去哪。”   于是,两人简单地收拾行囊,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流浪。只是这个流浪,多了几分浪漫意味。   不知何时,大陆从边缘开始,缓慢地被浓雾笼罩。   太阳月亮已经消失了一年有余。天上白日总是灰蒙蒙,黑夜因着没有月光照耀,更是沉得如墨。   两人没有目标,随意地走着。   但不知是不是上天指引,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阿莱出生的地方。   这时那个地方的繁华程度已经翻了一倍,但意图烧死阿莱的主家已经从城镇销声匿迹。   现下最富贵的一家姓克,家主是那位认定阿莱咒主家人生病的仙人。   阿莱现在已经敢悄悄与阿聿说几句话,是以阿聿已经知道他幼时经历了什么。   阿聿不想让阿莱触景生情,便拉着他要绕过这座城。但阿莱想回去看看父母是否还在。   于是他们最终还是踏进了城镇。   也得知了阿莱父母早已去世的消息。阿莱没有太伤心,他对父母的记忆只有他们脸上的冷漠表情。   但心里仍旧有些空落落的,阿聿想转移他注意力,便提议去会会那个克家家主。   阿聿直觉当年的事恐怕是克家家主的阴谋,目的便是阿莱主家的财富。而阿莱……是他选中的棋子。   阿莱冷静下来后,也想到这点,便答应了。   他们从老人那儿学到了很多,不光是诗书礼乐,还包括各种仙法。克家看似严密的守卫对他们来说不值得一提,很轻松地便进了克家。   这位最初以仙人身份出现的男人现在很惜命,房间里外都设了好多守卫,还贴满了符纸。   但这些东西对阿聿两人来说,只是摆设。   他们轻松地放倒门内外守卫,站到了克家家主房内,叫醒了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的克家家主。   令两人意外的是,克家家主醒来见到戴着兜帽的阿莱的瞬间,便又哭又笑地嚎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你是来索命的是不是!?”   阿莱皱了皱眉,耳朵不安地抖了抖。   阿聿察觉他的异样,悄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上前一步,将他半遮掩在身后。   阿聿冷笑:“你认得我们?”   克家家主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你……一定是你!你对我下咒了是不是?!你这个……”   他话卡在了喉口,被突然横在脖颈处的手给掐了回去。   阿聿脸色黑得可怕,直勾勾地盯着这张慈眉善目的脸:“下咒?”   他嗤笑一声,口中念诀,一串神秘复杂的咒语快速跃出跳入克家家主耳孔。   “这才是下咒。”   克家家主瞪大双眼,满脸惊恐。   那一日,他本计划烧了那个生有兽耳的怪物,夺取对方的生机,却不想被对方逃了。   此后他下了大手笔去找,却始终找不到。在等待寻找结果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长满了人脸疮。   那些人脸日夜嘶吼、咒骂,叫他偿命。   这种可怕的东西,除了那个生来就带有强大力量的怪物外,不可能有第二人能弄出来。   一定是他!那个长着兽耳的怪物!   他踩着身上所有人脸的命获得了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也为了祛除身上人脸几乎散了家财。   如今只能在这块地方当地头蛇,了此残生。   他认为这是阿莱给他的惩罚,他觉得这样的惩罚已经很重了,却依旧害怕,害怕阿莱找上门来要取他性命。   他以己度人,要是他是阿莱,觉醒力量后,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   于是他日夜难安,人脸察觉到他的恐惧,越发嚣张,没日没夜地用世间最恶毒的话诅咒他。   直到今日,他看到了梦里戴着兜帽的男人。   他敢肯定,帽子下一定是那个长着兽耳的怪物!   对方来索命了!   克家家主发出嘶哑的吼声:“救命!救命!你、你们怎么能怪我!你们怎么能杀我?怎么敢杀人?!”   阿聿皱眉,正要给他一拳时,恰好真言咒发作,克家家主脸部扭曲一瞬,准备开口。   阿聿想了想,仍然毫不客气地给了一拳,才回到阿莱身边抓着他的手给他力量,然后冷眼看着克家家主在一脸惊恐怨恨中倒豆子似的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一切都源于克家家主的贪念。   他能看见人的生机,越是强大之人,生机越强盛。只要他能夺取别人的生机为自己所用,他不仅能长寿而且气运因叠加了旁人生机中的运而变得更好。   他偶然瞧见了阿莱的生机,那强盛的光芒,叫他见了一眼便永生难忘。他发誓一定要把它抢到手里。   于是,他策划了一起阴谋,顺利把阿莱推上了行刑台。   ……   阿莱冷漠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阿聿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还嫌不够,撩起对方的帽子,轻轻地落下一个吻,低声道:“阿莱不哭。”   阿莱抿抿唇,眼眶虽然是红的,但的确……   “没哭。”   阿聿:“阿莱的心在哭。”   他又印下一个又一个吻,确定对方脸红红得暂时忘记了难过后,干脆了当地念诀放出被克家家主坑害的人族魂灵。   那些魂灵跟了他好久,汲取他的血肉成长,就盼着某一日能脱离人脸疮的束缚,亲手了结他。   场面很血腥。   阿聿提前遮住了阿莱的眼,带着人离开了。   离开克家的那一夜,天空黑得更加深沉。   老人说,大陆灵气稀薄,有些难以让生灵承受的事正在积蓄力量,马上就会发生。   阿聿和阿莱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但他们本能地感到不安。   离开克家后,他们凭着直觉奔向一片碧蓝的海。   那海没有名字,只是很蓝、很蓝,风吹过,掀起碧波一片。   阿聿望了望那片海:“我感受到,里面似乎藏着一股力量。或许可以挽救这片大陆。”   他侧首凝视着阿莱细白清冷的颊,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等待回答。   阿莱没有回头看他,凝眉只道:“我也……而且好像有谁……在呼唤我?”   阿聿:“要去看看吗?”   阿莱:“去。”   就在这时,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灵悠长的鸣叫。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竖直的一条线耸立划破海面,似乎有什么深藏大海的巨兽靠近。“哗啦”似乎是尾鳍卷着水流掀起浪花发出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庞大的好似小山的鱼形巨兽跃起,尾鳍在空中画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背部分布不均的圆斑在破碎的水花中像天际倾斜银河璀璨闪烁的星点。   “呜——”   巨兽温柔地鸣叫。   ‘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不会虐!放心!!   -   冰什么:冰魄 第39章第39章   ◎阿聿x阿莱◎   阿聿、阿莱是第一次来到海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令人见之满心只剩惊叹的庞大造物。   他们仿佛被什么牵引着,直直地朝那大鱼走去。   身体渐渐悬空,脚下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道,一直延伸到小岛似耸出海面的大鱼背部。   直到脚步触及柔软的皮肤,两人思绪才缓缓清醒。   大鱼哼唱着鸣叫几声,稳稳地转了个弯,朝大海中心游去。   这样新奇的体验应该是叫两人惊讶甚至于好奇喜悦的,但他们脸上却只有担忧与怀疑。   阿聿敛眉道:“是惑心咒么?”   他们的确有去大海某个吸引他们的地方的打算,但还没行动,身体就像被控制了似的走到了大鱼背上。   阿莱也奇怪,但心里却莫名安定,仿佛来到了像家一样温暖的归处。   他想了想,只道:“既来之则安之。”   阿聿轻轻点头,暂时静观其变吧。   大鱼遨游碧波之上,一路除了偶尔拂面的微风,与划过海面的水声,便无其他动静。   实在寂静得叫人心慌。   但两人在这样的安静中,内心却越发安宁。   一直到了一处蓝得近乎黑的海域,大鱼停下来了,发出嘹亮悠长的鸣叫。   顿时,以大鱼为中心,海面急速旋转,刮起飓风。天际更是电闪雷鸣,与海面连接形成一道道闪光,好像周遭裂开无数裂口似的。   但这些自然恶劣的动作完全没有挨着大鱼背上的人。   ‘欢迎归家。’   陷入思索的两人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大鱼。   它还说:‘自然之阴阳。’   就在这时,在阿莱与阿聿还沉浸在讶异之时,周遭迅速地陷入黑暗,大鱼最后鸣叫一声,身形“咔哒咔哒”看似缓慢实际只是几个瞬息的工夫便化成了一座庞大的岛。   岛上还有呼吸的只有乘坐大鱼的两个自然造物。   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两人才堪堪看了一眼秀丽的岛,便失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沉之中。   ……   世界正在向鸿蒙迈近。   天崩地裂,日月不知所踪,生灵面临诞生以来最大的劫。   一位仙风道骨、神情悲天悯人的老人弯腰扶起跌倒的孩子,抬眼四顾全是悲泣与绝望。   他无奈叹息:“命也。”   灵气没落,大陆终有这一劫。   此前各地突发的大规模瘟疫,连年的旱灾。熬过旱灾后又是近一年的阴云天气。这一切的一切,均是世界为填补破洞给生灵提的警告。   仙人卜卦早已得知,但并无解决之法。   他们只能深入凡尘,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这场劫难,仙人也在所难逃。   仙人之首,有天机老人之称的老者耗了近半生心血,终于卜算出一线生机。   世界需要新的阴阳平衡,需要新的日月。   他巡游大陆,终于在地之南的一个小土屋,发现了身具阴阳的两位天生道骨的造物。   他们是天道的宠儿,身来便自带神异,却为世人不容,被排斥在外。   依生机卦象,这两个幼时受尽苦难的孩子需要献祭自己燃烧那天生的道骨,为生灵带来日月之晖。   老人只需将他们带去仙人长居的蓬莱山,等候良机将他们送上祭台即可。   但老人没有那么做。   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陪在两个孩子左右,给予他们缺失的亲情。   此后的,便随他们自己的想法吧。   要拯救苍生便拯救,要与苍生一同消亡便消亡。   一切皆命也。   ……   老人遥望天际,只见一片血红,再次无奈叹息:“终是结束了。”   但变故就在这一刻。   遥远的海洋之中,日月觉醒,天际血一般的红缓慢褪去。   两个小小的光点侵入那诡异的红,留下一道狭窄却又明亮的痕迹。   老人怔愣着,光点在他瞳眸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直到,一白一黑的两个青年轻巧地落在他面前,唤了他一声阿爷,他才将将清醒过来。   着黑衣的阿聿道:“我们已知晓一切。”   阿莱只是颔首。   老人面色复杂:“世界……从未爱过你二人。”   所以你们仍旧选择要牺牲自己换这个冷漠的世界一线生机么?   阿聿转首望着来处,缓声道:“爱是我的道。”   阿莱:“道,即是一生所求、所行。”   老人恍然。   他的道,是逆。   他卜算得了天机,永远是逆天而行。   但这一次,他顺从了。   他悲观地接受世界即将毁灭抑或称之为重启的未来。他没有真正将卜算得到的生机放在心里,也正是因为他从未相信过那生机能抗得过天命。   预定的毁灭时间前,他所行所念,皆是顺命而为。   全忘记了自己的道。   他作为仙人之首,他或许……也曾是世界生机之一。但他主动放弃。   此时此刻,他喃喃:“一生所求。”   天生他仙人之首,便是叫他逆命。   阿聿两人不知他心中想了些什么。他们只是沉默地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随即准备分去世界两极,守护世界本源。   至于两人能做到什么地步,未来会是如何,他们不知道。   但天机老人拦住了他们。   他说:“或许,还有第三种方法。”   ……   鸿蒙十年。   天空依旧灰蒙蒙,但人类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只是越加原始。   直到十年尾巴,天机老人白了满头的发,请所有仙人一聚,告诉他们自己潜心研究十年找出的方法,即献祭现存所有仙人的修为,提取灵力。   当然,这些灵力用来填补世界空洞是不足的,仍旧需要阿聿、阿莱两位真君相助。——十年庇佑,人们感念他们的付出,尊称两人为太阳真君、太阴真君,为他们立庙立碑。甚至于阿莱的兽耳,也成了一种潮流。   天机老人说:“我们,加上两位真君的真元之力,许能造出新的日月,为世界营造可源源不断产生灵气的平衡。”   不过这个平衡能维持多久,他不敢确定。   他只能赌一个,在他们人造的平衡破碎之前,天道自行恢复的平衡能及时替代。那样,生灵才能算是安全地度过这次大劫。   当然,这个法子要可行,还需所有仙人包括两位真君的同意。   天机老人看到了部分人脸上的犹豫,很平静地说道:“此事涉及诸位毕生修为,吾不强求。愿者,留步。不愿者,道不同不相为谋,请回。”   但令他意外的是,犹豫的那几位仙人并不是不愿,而是:“请给吾等一日时间处理门中事宜。”   修为消失,仙人会快速进入衰老状态,那时恐怕走路都难。   天机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叹道:“三日。”   这三日内,所有门派弟子都得了一个消息,那便是他们的掌门或是长老三日后会闭关,门派事宜由指定弟子暂时代理。   这三日内,天机老人派人去查探了魔族的消息。自鸿蒙前的一战,魔族伤痕累累,一直蛰伏。   查探者很快带回魔族现下仍旧奄奄一息的答案。   天机老人放下心来,魔族不堪一击,他不必担心对方会破坏献祭仪式。魔族依附世界黑暗面而活,世界毁灭,他们只要能提前保存魔种,便能等待世界灵气复苏的那一天,重新活过来。   所以这场劫难对他们带去的伤害最少。   这三日内,阿莱与阿聿也得知了天机老人打算献祭修为的事。   阿聿:“修为散尽,你们唯有死路一条。”   但天机老人不这样认为:“先破后立。或许,这是我们的飞升之劫。”   这话,他同那些仙人也说过。   世界现在的状态是强弩之末,当阿聿、阿莱支撑不住的那一天,仙人即使修为尚在,也不可能在大劫中活下来。而且按照现在灵气稀薄的情况,他们也不可能飞升。   那么,靠修为天下生灵搏一个未来,也为自己搏一个飞升机会,是最好的。   牺牲自己拯救世界,是比天道九九雷劫更大的考验。   闻言,阿聿只问:“什么时候开始?”   天机老人:“一日后。”   ……   献祭那一日午时,天空比以往更黑。   整个大陆有名有姓的仙人都来了,但……真君只来了一位。   是太阳真君。   天机老人没想到最后关头太阴竟然没来,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表情,质问:“阿莱在何处?”   阿聿道:“我给他下了沉睡咒。他的那一部分,由我献祭。”   天机老人惊讶:“你一人……?”   唯独阿聿一人的话,很可能出现真元消耗太多而身亡的情况。   阿聿看出他心中担忧,道:“阿莱在那一场大战中消耗太多,这十年向世界本源输送力量未曾有一日懈怠……”   世界真正陷于鸿蒙之前,世界修士与魔族因争夺最后的灵脉发生过一次大战,阿聿与阿莱帮助修士镇压了魔王,也因此消耗过多。   阿聿:“我不会让阿莱陷入可能的生命险境。”   闻言,天机老人没再说什么。   他只要知道没有太阴真君,这次献祭依旧可以顺利进行即可。而方才太阳真君已做出了承诺。   于是,天机老人带着太阳真君踱步至所有人最前方,宣布献祭开始。   古朴又繁杂的法决沉沉地响在悬崖边。   金黄色法阵渐渐成型。   人族修士愿献祭自身修为,换得日月,换得生机。   ……   这一场献祭进行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轮圆日缓缓出现在天际,才有人既惊喜又支撑不住地倒地。   “成、成了!”   沧桑声音响起。   阿聿遥望天际,终于压制不住“噗”地吐了一口黑红的血,然后,晕倒在地。   天机老人是第二个晕倒的。   随后,原还惊喜的仙人倒了一大片。   天机老人安排的修士悄然出现,将所有人带去世间仅存的一处灵池,将他们安顿。   三个日月后,忽然天降祥瑞,颇具老态几乎是废人的仙人们重回散尽修为前的模样,并……成为了筑基修士。   他们没能飞升,但也没有死去。天道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天机老人也是这般。   但他醒来之后没有像其他仙人一样忙于修炼,而是将仍处昏迷状态的阿聿送去了碧色海洋的仙岛上。   这一处是太阳太阴觉醒的地方,是他们力量的本源,天机老人不能再卜卦,他只能猜测太阳将太阴安置在了这一处。   就算不是,他也必须将太阳送到这处。只有这里,只有一口气吊着的太阳真君才能有机会恢复真元。   天机老人刚刚将人带到仙岛,那岛屿便自动露出一四四方方,似地下简屋的深坑,坑里安静躺着的是太阴阿莱。   他放手,太阳真君主动寻到太阴身边。   两人双手交握,紧闭双眼。   天机老人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ps:鸿蒙用的是诗句“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顽冥须悟空”里的鸿蒙,借它表示文中那个世界要回归天地开辟前一团元气的状态,相当于世界负荷过载,要重启并初始化。 第40章第40章   ◎“便会后悔一生的事。”◎   新的日月交替开始,秩序重新建立,世间百废待兴。   ……   许多年后,一散修听说书人讲了个有关太阳、太阴真君的故事。他颇为感兴趣,散场后,特地拦下说书人,听了个疑似添油加醋的全本。   他边听,边记录。   修士人生很漫长,待到他飞升离开,记录奇闻与各种各样小故事的册子,已经能铺满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   册子带不走,散修只得将这毕生心血留存于秘境之中。   后来。   无数修仙界后辈闯进散修秘境,带走了秘境里的法宝、丹药,却没一个人在意散修付出最多心血的异闻录,而且其中不少册还不幸在后辈们争抢资源的打斗中,损坏了。   直到一位黑袍浅金瞳色的修士无意踏入,凌乱洒落在地的册子才被好好收捡起来。   已经没人知晓的有关太阳、太阴真君的并不真实的故事才有人看见,并经由他,让第二人也听闻了。   很巧的是,这两人,正是太阳、太阴真君的转世。   献祭结束后,太阳真君一直沉睡,直到他察觉太阴似乎离开,才勉强醒来。   离开碧波海,见到太阴第一面,他被哄着用了一颗丹药。   那是太阴用自己真元换回的部分太阳真元。   太阳真君只是微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心疼。   他特地给太阴下昏睡咒,就是不愿他再受伤害,但最终兜兜转转……   太阴真君阿莱瞧见他神色,只是沉默,许久后手轻轻一翻,拿出一块玉牍。   他低声道:“天机老人遗物。”   太阳真君阿聿有些讶异与怅惘:“他竟……去了么?”   遗物的遗字定下了天机老人大概率并非飞升离开,而是死亡的悲伤基调。   阿莱微微点头:“离去前,他将此物交给玄天仙人,并留言此物赠予你我二人。”   阿聿神色怔愣,缓缓将玉牍接过去,神识一沉,快速地阅读一遍,惊讶之色溢于言表:“轮回?”   玉牍里写的是一种可以更快恢复他们二人真元的方法,即入世轮回。   天机老人道,他们本该历经九生九世,方能飞升归位成神。那时日月自然会更迭。   但现在,灵气稀薄,道法没落,世界意欲破而后立,正常的日月更迭规律被打破。为了献祭解救世间,他们省去轮回步骤,直接成为半神半人。   天机老人推测若他们以半神的身份重新入轮回,或许不用九世,他们便能直接成神。   他寻了许多古籍,找到一个最稳妥的入轮回方法,刻在玉牍之中,是否使用,全在于他们自己。   阿莱观他神色,轻声询问:“可要入轮回?”   但阿聿迟疑了许久,缓缓摇头。   阿莱没有问原因。   他知道,阿聿在害怕。害怕以后的人生里,没有他。   他何尝不是这样呢?   但是。   大约一年后,阿莱却主动催动了轮回阵法。   ……   关于是否要入轮回,阿莱足足思考了一年。   他们,包括世间所有的普通人与修士,都在等待世界自行恢复替代人造的阴阳循环。   如果后者在世界还未自动建立新平衡之前便破碎,想要挽救世界只有一个成功率不高的方法,即用他们的身体去填。   所以他们迫切地需要恢复真元,避免世界真的走到最糟糕地步时他们只能束手就擒。   但他……舍不得阿聿。   那入轮回的法子每次只能由一人进入。所以他与阿聿,或许一入轮回,除非飞升成神,许是不能再见了。   他想着,人造的那阴阳循环破碎至少要数万年,他可以贪心地多与阿聿相处些日子。   这些日子他们也的确很快活。   直到他发现阿聿即使吃了那颗用太阳部分真元造的丹药,根骨中也是空洞得可怕。   那时他才意识到,真元一旦给出,很难再收回,只能重新想办法积累。   那段时间,阿聿好转全是托碧波仙岛的帮助。   所以,不能等了。   再等下去,阿聿可能会……   消散。   碧波仙岛帮助他累积真元的速度完全抵不过他身体的快速衰败。   阿聿需要轮回。   所以……   阿莱静静地站在阵法旁,不敢看身后人的脸,极力保持着冷淡,道:“终究要入轮回的,阿聿。”   随后,他拾步准备踏入阵法,却在脚尖堪堪触碰到法阵的金光时停住了。   阿莱身形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忽然转身扑到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阿聿身上。   他第一次这样主动。   主动又用力地抱紧阿聿,然后在对方颊边落下一个轻如蝶翼微颤的吻。   “我会……”   “找到你。”   无论你在哪里。   ……   阿聿忽然松了拳,放过了已经被指甲刺破的掌心,缓慢又坚定地回抱心上人。   “我们会——”   “永远在一起。”   他听见自己的唇和心这样说,然后压着所有恐慌,松开了手,放阿莱入了轮回。   随后,抬手设下了一个同阿莱那轮回阵法一模一样的阵法。   驱动,圆形阵法散发出金光。   他纵身一跃,在亿万个不确定中追随阿莱而去。   ……   大雪。   冰凌树叶子已白到透明。   它懒洋洋地垂着枝桠,忽见一白色身影靠近,顿时精神起来,抖抖身子,努力地往外够。还没等它探“头”到墙外与那白衣打招呼,那人就已经到了它跟前。   着素净的白衣,披衣领毛绒绒的大氅。大氅尾端滚落一圈金边,扫过布满雪的小院,停至树旁。   云徕仰头看他,忽然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它的枝干,低声唤道:“冰凌。”   冰凌垂下一颗冰透透的果子,晃了晃,仿佛在回应他。又好像是把名唤冰魄的果子当作礼物,想要赠与他。   但云徕只是安静地瞧了一会儿,抛下一句“再会”便御剑离开了。   剑指千秋峰。   雪峰现任峰主,莫名其妙地提前出关,又莫名其妙地主动去了新入门弟子所在的千秋峰小广场,似是要围观新弟子择峰。   祁寒稀奇得很,想问问他小师弟今儿是改性了么,怎么会来跑来围观择峰仪式?   但他压下了好奇心,保持一脸稳重地等待云徕御剑靠近,然后只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便吩咐已经被云徕身影吸引过去的众人继续。   一内门弟子高声道:“第三十名,非白!”   着厚棉衣的陌生少年应声出列,脸蛋红扑扑的,很兴奋似的。   所谓弟子择峰,其实是各峰主选弟子,只有那天资卓越者,才有反选峰主的资格。   是以这第三十名话还没说几句便被主动开口的大长老给要走了。   择峰继续,祁寒终是没憋住好奇心,传声问云徕:“怎地忽然出关?”   云徕神色淡淡:“不知。”   祁寒更奇怪:“嗯?”   云徕视线遥遥地似乎没有落点,声音轻浅仿若随时要淹没空气之中:“应是为一重要到我不出关……”   “便会后悔一生的事。” 第41章第41章   ◎“我要求道,成仙成神。”◎   “什么?”   云徕声音太低了,祁寒完全没听清,附耳过去要听个仔细,却只捕捉到一霎风声。   侧首看去,得见一片飘扬空中的衣袍。   月白的大氅包裹了白衣修士单薄的身形,墨色长发垂于脑后,因身形移动而飘动。   整个人瘦削得仿若秋塘里难以支立的芙蕖枝。   祁寒敛眉,莫名从那背影中品出一份孤寂意味。   思绪一起他便失笑摇头。   寂寥?   无情道修士怎会与这样的情绪扯上关系?   不过师弟的确有些瘦了,该好好补一补。   他盯着云徕御剑逆风离去的身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直到人影远去,才转回头视线落在新入门的弟子们身上。   云徕不知祁寒又脑补了些什么,他捧着空落落的心来,又带着一腔子空洞离去。   长剑划破空气,漫无目的地滑行。   他要去哪?   他要见谁?   ……   他全然不知。   他没有目的地,只在长剑飞向雪峰时下意识地驱使它改换方向。目标是……山门?   云徕难得疑惑,但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任由长剑带着自己到了山门,又带自己径直离了见山门,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滑行。   墨色瞳眸印了道旁郁郁葱葱的植物。   “哗啦啦……”   是潺潺的溪流水声。   云徕神色一顿,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与急躁感席卷了他的神识。他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立时收了长剑,缩地来到溪水边,双眸四顾,仿佛在寻找什么。   直到——   视线锁定一黑色的袍脚,他心中一紧,疾步靠近,越近,心跳得越快。他来不及思考,神识里只有一个他好像很慌张很害怕的结论。   云徕就在这样奇怪的状态里,发现了躺在沙砾里骨瘦如柴的……孩子。   对方嘴唇干裂,面色青白,头发枯黄,瘦小的身体包裹在黑色粗布衣裳内。   整个人弱小得可怜。   云徕瞳孔骤缩,仓皇地蹲下身,颤着手去探他的呼吸。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打在指骨肌肤,他悄悄松了口气,心里的疼却没减少半分。   这个孩子是个普通人。   一个奄奄一息的普通人。   但云徕莫名确定,他就是他想找的人。   冷情冷性,心如古井数年,一见这人他便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但他压下了,只是慌张到没办法好好取出瓷瓶里地阶回命丹的手,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他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能够好好地操控手指,将药取了出来,再小心翼翼地喂到小孩半张的唇里,用灵力慎之又慎地引着丹药往里移动。   云徕不敢轻易挪动他,只能半跪在他身旁,轻轻地托着他的后脑。   丹药现下停在对方喉口,云徕借由手指释放的灵力,带着丹药移动。   指尖从对方下颌缓慢移动到喉结,最后停在胸腔处,五指张开轻轻按压,丹药瞬间破碎,醇厚的灵力立刻席卷了对方命悬一线的身体。   天阶回命丹传言可活死人,肉白骨。但天阶,世间一颗也没有。   云徕手里的地阶还是他师尊留给他的救命丹药,要他随身携带。用这种可以将垂死修士救活的丹药来救一个普通人,实在暴殄天物。但云徕想也没想便给手下这陌生的小孩用了。   丹药灵力释放,他见小孩还没反应,竟开始怀疑回命丹恐怕是枉有盛名,可能完全没有用。   不过下一瞬,小孩微微颤动的眼睫,与缓慢却规律的呼吸,叫云徕所有的杂念都消失。   活过来了。   云徕松了眉,万分庆幸。   那小孩睁眼,定定地瞧着他,声音沙哑:“你是仙人吗?”   云徕没答,反而问:“为何在此?”   小孩拥有一对难得一见的浅金瞳眸,专注又认真地望着眼前这俊美不似凡人的墨发修士,声音笃定又虔诚:   “我要求道,成仙成神。”   云徕微微抿唇,沉默许久,应道:“那便成仙成神。”   ……   一个时辰不到,云徕折返千秋峰,身旁还站着个骨瘦如柴,浑身灰扑扑唯独眼睛明亮的小孩。   祁寒脸色怪异至极:“师弟,这……?”   云徕牵起小孩的手,一字一句道:“我的弟子,赵聿。”   小孩重重点头:“嗯!”   云徕说话没压声音,甚至是借由灵力刻意放大了,叫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也叫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祁寒更是打起了磕巴:“什、什么?!”   云徕没管旁人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来走个流程,让赵聿的身份过了明路。   也是来宣告,雪峰一脉有了继承人。   不管祁寒有多惊讶,多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收下一个连根骨资质都不清楚的孩子,赵聿都在云徕的强势要求下,顺利入了见山门,入了雪峰。   春去秋来。   因位置与阵法的缘故,雪峰常年下雪,没有季节之分。   很冷,也很安静。   ——这是从前。   现在,雪峰多了一个挥剑的小小身影,也多了一个总是唤着“师尊”二字的男声。   那声音从稚嫩转到成熟时,当年的小孩已长成了个俊俏的少年郎模样。   除了行为性格愈加稳重外,那缠师尊的本事倒不比以前少多少。   只不过现在他没有以前直白。   希望师尊和他一起练剑时便同师尊说请他指点一二。   希望师尊同他一起赏雪时便对师尊说要取雪酿酒,请师尊帮忙。旁的不用做,只要师尊在他身旁看着便可。   厚厚的雪踩起来是咯吱咯吱响的。   就像和师尊在一起时,他总是咕嘟咕嘟冒泡的心一样,一点也不安静。   但赵聿很喜欢这份闹。   他甚至希望,就这样一直闹下去吧,闹到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   ……   一日,赵聿练剑归来,如往常一般叩响云徕的房门,准备以汇报修炼进度的理由同云徕说说话。   云徕也如往日一样,为他开了门,却没让他进去,而是径直往冰凌树下走。   冰凌结果了,却只有拇指那么大,浑身也不冰透,还未成熟。   云徕瞥了一眼稚嫩的果子,想到自己摸不清的未来与还才金丹期的赵聿,心中怅惘。   但情绪只泄露了一瞬,便被他压下。   他面上冷冷清清的,淡声道:“我要闭关,你自下山历练去罢。”   赵聿有些意外。   他去年才在外历练至少两个月,回来后与云徕也不过是相处了小半年,云徕竟要他再次出去么?   他舍不得。   但云徕态度很坚决,半点反驳余地都不给他留。   赵聿从来不会违背云徕的意思,方才也只是因又要分离而难过所以未能控制住言语,现下明了了云徕的态度,只能按下不舍,收拾了行囊再次下山去了。   云徕未曾给他这次历练规定路线,也没给他派发什么任务,仿若只是想他离开见山门一样。   ……不对,师尊怎会只想他离开呢?   赵聿微微摇头,将这些莫名的猜测都晃走,转而思索下一步往哪走。就在这时,激烈的讨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挂上一副好相处的笑模样,上前询问,却得知此方地界不知何时混入了一只魇魔。   那魔物心狠手辣,靠幻境勾了数十人入梦,看架势,是要把那些人给困死。   赵聿身为修士,又是见山门门人,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先去玄天阁驻扎点,想告诉他们这事,却扑了个空,只得先自行前往解决这事。   却没想到,这一去,魇魔的面还没见到,他先被魇魔带进了幻境。   幻境很真实,若不是魇魔假扮的是他的师尊,他或许还会被困一会儿才能意识到周遭的一切都是假象。   破出幻境后,赵聿才知魇魔背后竟是一只成年体的噬天。   以他现在的修为,对付一只魇魔很简单,但要对上噬天,那只能是以卵击石。   但不战而退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还没把那假扮师尊还做出那般可恶行径的魇魔给抹杀,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于是,一场明眼人都能看出谁胜谁输的对战开启。   ……   赵聿手持长剑,随意抹去唇角的血,再次攻向噬天。噬天一面操控庞大的身躯笨拙地抬手抵挡,一面凝聚魔气准备放大招一举灭杀赵聿。   却没想到,赵聿的目标从来不是噬天,而是被它挡在身后的魇魔。他脚步轻巧地左滑再一跃,便要绕开噬天举剑一招取了魇魔首级。   魇魔感觉到危险来临,发出尖锐的鸣叫。   噬天也来不及积蓄力量了,立刻轰出聚集到一半的魔气。   就在魔气将要轰到赵聿身上,长剑要落在魇魔脖颈之间之时,一道白光划破天际,带着冰冷寒气似乎可凝聚实体的剑气从噬天背后冲出,然后狠狠地穿破了它的硬甲,刺破了它的命门。   “吼!”   噬天痛苦嘶鸣,庞大的身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立刻回转,粗如百年树木枝干的拳头狂躁地朝那袭击它的家伙锤去。   赵聿来不及思索,凭本能地挥剑给噬天破口的地方补上狠狠一击。   “啊——!”   噬天痛苦的嘶吼嘎然而止。   赵聿趁着这时,余光锁定正欲逃跑的魇魔,手掌一翻,剑“噗”地离开噬天心脏,血淋淋的剑身瞬间剜了魇魔脖子。   近似人类身形的魔物一瞬便没了头。   但赵聿知道,魇魔还没死。   他立刻掏出专门用来束缚魔物行动的绳索将无头魇魔牢牢困住,才带着灼灼的视线朝那出手帮他杀了噬天的人影看去。   那人果然——   白衣,墨发,神色淡漠,身若修竹。   皎皎又高傲如天际之月,与他视线交汇之时,月亮像被云蒙了一层纱,忽然朦胧得温柔起来——虽然对方神色并无明显变化。   赵聿直直看向他,噙着笑,满心欢喜:“师尊。”   云徕轻轻点头,问:“可有伤着?”   赵聿依旧是笑着的,脚步飞快拉近两人的距离,还没到对方跟前便大张着双臂,再前一步,终于将人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他满足喟叹一声,才答:“不过幻境罢了,怎会有伤?”   头深深地埋在对方脖颈,声音闷闷的,“师尊,好久没能抱你了。”   云徕身形一僵,还没把自己从那个矜持守礼的师尊形象摘出来。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二人怀抱实在太过契合,对方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了他腰间背后,他身体便彻底软了,心也软得厉害,微微克制了一下,终是耐不住思念,也低声,有点抱怨意味地说道:   “嗯……很久。”   【久到过分。】   赵聿眉眼唇角全被笑意给侵占了。   除了笑,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除了拥抱……唔,还有数不清的亲吻,他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动作来抒发心中浓烈到溢出的欢喜。   两人抱了许久,赵聿又一点都不克制地吻了云徕许多次,才感叹似的轻声道了一句“找到你了”,松开了手,好奇问道:“师尊,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云徕脸红透了,脖颈锁骨也是一片绯红。   他轻咳一声,拢了拢领口,极力挤出了个认真的表情,淡声回道:“心神不定的那一刻。于你,应是你对上魇魔噬天之时。”   也就是说,云徕在忽然感觉赵聿有危险,心神不安定之时竟然清醒过来,从这有关过往的幻境里抽离,御剑来救赵聿。   他说不清那时自己想了什么,许是……不愿再经历一次小徒弟浑身是血地躺在自己面前的可怕过去吧。   听到云徕这话,赵聿内心又酸又甜,没忍住,紧紧握了云徕的手,低声道:“我也是。”   简短的三个字拆开,是他不愿再受伤一次让师尊难过,让师尊付出那许多来救他。   沉浸在过往幻境的这一段时间,赵聿失去的那段云徕因解救他而身体虚弱到直接跌倒在离开白鹤峰道上的记忆恢复了……   他已经让师尊痛苦了一次,绝不能再让对方经历这样的事。   情绪足够浓时,完全掩盖不住。   云徕只是余光一瞥,便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悲伤,连忙握了握对方的手,关心道:“怎么?”   赵聿压抑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将话题引到了眼下的事:“不知现下已过去多久。”   如果他猜测不错,他们因光斑昏过去后,应该变作了阿聿、阿莱,经历了一世,然后又恢复赵聿、云徕的身份经历第二世。   那些真实无比的人与物,只是幻境。   云徕掐指算了算,道:“约莫九日。”   “九日……”赵聿恍如隔世,“离约定时间仅剩四日。”   进入秘境前,因为岳虹竹卜算到云徕十四日后有难,他便与七长老约定若十三日内他们还未离开秘境,就请七长老想办法进入秘境救出云徕。   现在经历了这样许多,赵聿直觉岳虹竹卜算有误,并不担心十四日后云徕会出事,但也不能不顾与七长老的约定。所以他们需要尽早离开秘境。   云徕也想到了这点,于是问道:“可有悟出什么道?”   只要确定了道,秘境便会自动地放他们出去。   赵聿摇了摇头,笑道:“隐约有些感觉,还未确定。师尊呢?”   云徕也摇头。   赵聿:“那便再看看罢。这里也算是你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可得好好逛逛。”   云徕白皙的双颊微微泛红,低声应了句好。   秘境其实是当年太阳真君、太阴真君养精蓄锐开辟的小空间,其中灵力经过万万年的积蓄,再由诸多修士发展,成为了一处可帮助迷茫修士择道的秘境。   其他修士若像他们那样全身心沉浸地活了两世,可能已经认清了自己的道。   但赵聿、云徕不同,幻境对他们择道的帮助不大。不过幻境让他们恢复了记忆,已经算帮了很大的忙了。   现在的秘境和两人初入时所见一片黑暗完全不同,入目是一片花海,粉红的花朵一簇一簇挤着,花香扑鼻。   赵聿有些感慨:“仿若梦中仙境。”   云徕轻声应和:“很美。”   他俯身碰了一下柔软的花瓣,那花像很羞怯似的缩成一团,逗笑了他。   唇角弧度很浅,不仔细看完全没法捕捉。   但谁叫赵聿总牢牢地盯着他看呢。所以对方一笑,他便察觉了。   赵聿被他那一笑撩得心坎软得不行,也俯身,只是手指碰的不是花瓣,而是云徕的唇角。   他没用力,只是虚虚地按着:“师尊,再笑一笑,好么?”   云徕侧首看他,被他过于灼热的目光烫得抿紧唇瓣,仓皇地低头,双颊粉得比花瓣颜色还深。   但很好看。   赵聿失神,手指不受控地轻轻按在对方侧颊,微热的触感从指腹一直烧到心尖。   快把他烧得一塌糊涂时,他才反应过来,低声诱哄:“再笑笑罢?”   云徕本就很少笑,现在被赵聿刻意要求,哪笑得出来,唇抿得更紧,余光瞥见花海旁有些眼熟的树木,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赶紧转移话题:“那树木有些眼熟。”   赵聿匆匆一瞥,不甚在意,不料云徕拨开了他的手,直接起身,抬腿便往树的方向走。   没法子,他只能跟上去,心中无限后悔方才没能用留影石将师尊的笑给记录下来。   云徕不知他心中所想,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树木,那树好像有灵性似的,垂下枝桠给云徕递了一颗果子。   云徕神色一顿,不知怎么想的,顺手将果子给摘了下来。   枝桠推推他的手,似乎在劝他食用。   赵聿看得好笑:“没想到秘境的树这般有趣。”   云徕轻“嗯”一声,举起果子观察半晌,有了结论:“是伽罗果,无毒,可食用。白鹤峰种了许多。”   所以他才觉得眼熟。   不过提起饱腹,他才恍然察觉肚中空空,有些饥饿。   他们现在已经出了幻境,但仍在秘境之中,身体处于修为尽失的状态,虽然不会真的像普通人一样需要定时进食,但时间久了比如两三日,会微有些饥饿感的。   现在他们都在秘境呆了九日了,怎么都该稍微进一点食物的。   越这样想,云徕越觉得饿,手中圆果越看越香甜,有些跃跃欲试,很想尝一尝。   赵聿从他心声里听出了渴望,却迟疑问道:“这真是伽罗果?”   他方才注意力全在云徕身上,现在细细一看,也觉得树木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它好像不叫这个名字,不过印象中似乎的确是无毒的。   云徕笃定点头:“嗯。”   他在白鹤峰见过许多次了,不会认错。   但赵聿总不放心,动手多摘了几个果子,在秘境中寻了一会儿,找到一只咕噜兽,喂它吃了一颗,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后,才同意云徕用它。   伽罗果皮很薄,浑身紫红,轻轻一咬便流出甜蜜的汁水。   云徕筑基早,辟谷也早,早就忘了水果是什么味道,甫一品尝,有些惊艳,邀请赵聿也吃一颗。   不过赵聿不饿,只顺云徕心意吃了一颗便不吃了。剩下的三颗全进了云徕肚子里。   这一小插曲过去,什么旖旎氛围都没了。   但看着云徕面上满足的细微表情,赵聿也并不在乎,满心都是只要对方高兴就好。   二人寻了一处山洞休息,顺便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   不过话才讲到一半,云徕忽然闷哼一声,粉色飞快地染上他耳廓、双颊,眉头忍耐地蹙紧。   赵聿连忙搂了他的肩,低声询问:“怎么?难道那果子……”   “不……”   云徕咬着牙摇头,清明渐渐离他而去,他只来得及磕磕绊绊地道了一句完整的,“应是、应是心魔发作……”   下一刻,他便难以支撑地倒入赵聿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对方衣襟,细细密密的汗布满了他额。   他难受地蹭了蹭对方结实的胸膛,尾音颤颤:“难、难受……”   却又说不出哪里难受。   混沌的大脑叫他无法思考太多,只能凭借本能地往能缓解他心魔发作时难受的赵聿怀里靠。   赵聿眉皱得死紧,牢牢地箍着云徕的腰,总觉有哪里不对劲。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自己去白鹤峰寻解决心魔之法时恰好见过那树、那果……   不过那时白鹤峰主人冬凌介绍它叫百日欢,来自……伽罗!   白鹤峰种的是没有药性的,但秘境里的……也没有药性吗?   记忆一旦开闸,他便想起了许多。   百日欢为伽罗一修欢喜道的宗门培育,用于合欢丹炼制,本身就有助兴作用,对魔、兽无用,但对……   “唔?”   一道迷茫的闷哼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来不及思考云徕的现况究竟是果子造成还是心魔,只是垂眼瞧见了云徕通红又紧蹙眉头的脸,他便心焦得不行,抱着他急急安抚。   可是以往还挺管用的亲吻与拥抱这次却像扔进火堆里的柴似的,赵聿越那样做,云徕就越难受,皮肤下的粉似乎都要破出来了,触之热得可怕。   赵聿的唇抵在他唇畔,听着对方心里难受的言语,心疼到无以言说,犹豫半晌,道:“师尊……我不想在这里随意地欺负你……”   “但也许……也许这一次,只能……”   他难得打起磕巴,“我们只能……只能试试做到最后一步……”   云徕已经晕乎到无法思考了,他只是从赵聿断断续续的话里敏感地察觉到似乎对方有解救自己的方法,便催促似的蹭了蹭对方,手指紧紧抓着对方衣襟摇了摇。   唇齿溢出难受的闷哼,内心直白又热烈地请求着:   【那、那快点呀……】   【唔……】   赵聿额间青筋凸起,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声音哑得仿若被湿润沙砾磨了许久。   他闭了眼,通红的耳廓捕获了自己沙哑的回答。   他听见自己说:“……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本要完结了嗷[ovo]   【小声:感情发展得差不多了,剧情也快搞完了,所以要完结啦】 第42章第42章   ◎“……混蛋!”◎   ……   云徕看不清昏暗的洞穴,耳孔好像被浓浓的雾气给扑满了,似乎有什么轰鸣着,叫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混沌。   墨色瞳眸糊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朦胧的,清透却又浑浊地掺杂奇妙情绪的。   眼尾那一粒小痣沾了一滴汗,又被人用力地舔去,将红痣的红蔓延到细白肌肤,留下一片可怜的红。   “砰、砰……”   沸腾到咕嘟咕嘟冒泡的识海被谁抛下色彩瑰丽的石子。   一颗一颗。   旋转着,忽然贴合在一起,交融地下坠。   黑与白层层叠叠的衣袍时而皱起,时而宽宽地铺开来。   玉做的腰带扣在袍脚,却因着那衣袍忽然地一动,惨兮兮地掉落在一旁,沾了灰尘,脏兮兮的。   可没人在乎。   燥热的空气已经迷蒙了洞穴里修士的心智。   哪还有时间在乎它呢?   唯独一只脚背绷得紧紧的足,不知怎的探出了白袍之下,撩开了一块黑色袍脚,无意识地往玉带踢了一下,叫它滚得更远。   白皙的足背与蜷曲的指落着斑驳红痕。   不知是玉带磕的,还是谁用力压的。抑或是,吻的,掐的?   顺着伶仃的踝往上探寻,是白红交织的小腿与被衣袍掩盖只露出一点开满红梅的大腿。   忽然,双腿被带着茧的大掌给捉了去,紧紧箍着。   那手掌的主人一点力气也没留,指腹按下的痕迹直接掩盖了原来的,更红。   红得叫人心疼。   于是又有温柔的吻落下。   还带来掺杂浓浓疼惜却一点真实性都没有的诱哄:“唔……师尊,再忍忍。”   被哄的那人手指无力地掩着眼睛,双唇抿得紧紧,一言未发。   这话,他混沌的大脑已经接收了好几次了。   他现在是半点都不信了。   谁会傻到相信一个混蛋说的。   【混蛋!】   云徕胡乱地想着,【好难过。】   怎么会有那么混蛋的人。   呜。   可是混蛋是他的徒弟。   云徕委屈又难受。   混蛋还是他心上人。   唔……   心上人。   道侣。   呜。   可是心上人也不能这样欺负他。   混蛋。   混蛋!   云徕受不住了,挣扎着抬脚给了赵聿自以为十分用力的一踢……却只是轻轻地落在对方胸膛,力度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他松了唇齿,终于骂出了口:“……混蛋!”   被人心里嘴上来回骂的人却笑得胸腔都在颤动。   赵聿顺手握着他的踝往自己腰间放,轻声道:“师尊,欺师这一词,我说过许多次。”   身形前倾,昏暗的洞穴模糊了他的神色,只叫他温和的语调清晰无比,“总不能……嗯,出尔反尔?”   【什么出尔反尔……混蛋。】   云徕这辈子就学了一个骂人的词,也就只骂了一个人。晕晕乎乎地把那人在心里又训了一遍后,才张嘴黏黏糊糊地控诉,声音像沾满水汽似的,“我、我好了,不许再继续……”   赵聿微微侧头压在对方肩颈处,说话间灼.热的吐息恰好喷在对方耳畔。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笑意,“不好。”   云徕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什、什么?”   赵聿:“还早。我的小师尊。”   ……   秘境内本就没有明显的时间界限,或许外界正是夜晚秘境里却明亮无比好似白日。   洞穴里更是一直保持昏暗状态,云徕脑子大多时间又沉溺昏沉,更不知时间已过了多久。   许是一夜,又抑或是两日?   他不明白。   云徕:“呜……”   他闭了眼,迷迷糊糊地又被拉入粉红色的浪潮。   在天旋,地也转时。   在他晕乎地以为自己魂灵颤栗到下一刻便会破碎时,他模模糊糊地好像听见了什么。   很近,近到他以为是谁钻进了他识海。   对他说:   [云徕,你……]   [是我的道。]   他迷茫地往赵聿肩头靠了靠,那声音更真切了,却不是从他耳孔传进去的。   [吾此生所求,唯你。]   他怔了一瞬,红着脸悄悄回应。   【嗯。】   浪潮来得更加汹涌,晕乎乎之时他咬牙补上了潜藏在他心间许久许久的答案——   【我也是。】   【赵聿,吾之所求,唯你一人而已。】   ……   一团雪白的小兽一边咕噜咕噜叫着,一边跌跌撞撞四处乱爬,不巧踩空,整只原团子滚呀滚,落到了白袍修士的脚边,倒像是修士袍脚绣了个大团子。   云徕身形一顿,垂眼看去,那团子倒不怕人,仰头朝他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他抿了抿唇,想弯腰把那团子移走,却在做出那下弯动作时僵住了。   他……他腰好酸。   想到造成这样不适的罪魁祸首,他才恢复白皙的双颊又绯红一片,看得赵聿心间痒了一片。   嘶。   若非时间不够了,赵聿真心还想再欺负欺负他家师尊。   唔,冰冰冷冷的师尊是甜馅儿的。   他那时见着师尊的可怜相心里分明是疼惜的,但下手时却总控制不住,就……   稍微过火了些。   视线扫过云徕僵硬的半弯腰姿势,赵聿心虚一瞬,连忙伸手把人扶了起来,低声问道:“身子还好?”   云徕垂着头,不看他。   赵聿很歉疚似的:“抱歉,师尊,你罚我罢。我实在是个混蛋,明明你都说了……”   脑海里却不受控地想起云徕抿着唇满脸潮红的样子。   心里来回念叨:   [师尊现下泛红的双颊比之今早那一片晚霞似的红,别有韵味。]   [均是可怜可爱,叫人无比想要……再狠狠地欺负一番。]   “说了结束,我却……”   [再忍忍罢,待出了秘境,再与师尊好好温存。]   赵聿那字字句句都染着桃粉色彩的心声一点不少地传达到了云徕识海里。   不知怎么的,自从在那昏天黑地的胡闹中听见了那告白似的话语,他好像就能听见赵聿心中在想什么。   特别是完全不加修饰的,直白的……   诸如他多么可、可爱,惹人什么……什么的话语。   全传进了他识海。   字句清楚得不行。   听得他时时刻刻都想叫赵聿清心静意,不要总是念着什么什么。叫他羞耻到不行。   云徕实在受不住了,张口打断了赵聿面上诚恳的道歉:“……停!”   【再说、再说我便要好好罚一罚你了!】   赵聿眉尾一挑,实在很好奇师尊心里想的处罚是什么,但见对方羞恼神色,总算找回了离家多时的怜爱之心,顺从地闭上嘴巴。   心声也顺势停了,云徕总算松了口气,注意力刚要转到脚边小兽身上时,又听赵聿念着他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顿时绷不住了,红着脸言辞特别严肃地口不择言:   “非礼勿言!”   完全忘记了那些叫他羞涩不已的话是来自对方心间。   直到他感受到莫名的沉默抬眸去看时,触及对方脸上残存的惊讶,他才反应过来。   对方刚刚好像……并没有说话。   他愣愣地想着。   赵聿顺势回了他的心声:“嗯,师尊,我方才没有开口。”   这下轮到云徕惊讶了。   “你、你能听见……?”   “的确。我能听见师尊心中所想。”赵聿将他模糊掉的字眼补充完整,然后打心底地歉道,“大概在师尊第一次与我亲密接触时,便能听见了。师尊呢?”   云徕下意识忽略了赵聿的问句,心神全被对方开头的那句能听见他心声的时间给吸引了。   他有些慌张,更多的是羞耻,胡乱想着自己那些时日心里都想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他这样的表现让赵聿心疼无比,连忙搂了人给小心哄着,哄镇定了才歉疚道:“是我未经你允许窥探了你的内心,是我的错。”   现在想来,他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个逆徒,是个伪君子……唔,可能只是小人。   他哑声道:“师尊你……你从未有什么不妥。我是个窃玉的人,偶然得见暖玉柔软的内心,便……”   云徕堵住了他的话:“不是的……”   但之后该说些什么他却不知道了,他总这样笨嘴拙舌……   云徕努力了一下,没想到适合的话语,只得干脆仰首吻了赵聿的唇。   他现在只想赵聿不要难过。   这个吻单纯青涩,撩得赵聿心都膨胀到快要炸开了。   他心里又酸又胀。   他何德何能能与这样好的师尊在一起?   何德何能?   怎么配?   “配的。”云徕急急地握着他的手腕,“我、我也能听见你的。所以没关系,你听我,没关系。”   “不如这样,你在心里多说些话,我听。我们在字数上做到相等?”   赵聿:“……”   他哭笑不得。   师尊怎么那么可爱?   他只能用可爱来形容了。   再多华丽的辞藻都不如简单一个惹人喜爱来得精准。他的师尊总是能精准地甜到他心坎里。   赵聿深深地看着他,直到云徕脚边的小兽咕噜咕噜叫声过于尖锐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喟叹般地唤了一声:“师尊。”   云徕轻轻地:“嗯。”   随即低头看着雪白的小兽,道,“将它挪走吧?”   赵聿应声去抱。可他手还没触到它皮毛,它便像被针扎了似的一蹦三尺高,直接扑到了云徕怀里,还可怜兮兮地小声叫唤:“咕噜咕噜……”   云徕被撞得闷哼一声,赵聿敛眉立马强硬地将小兽给抱了过来搂着双腋举起。   小兽长得很像咕噜兽,但叫声却比咕噜更高亢一些,外表也比寻常咕噜兽圆润雪白。   它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像卖萌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云徕看:“咕噜咕噜……呜呜……我是白白呀!”   云徕:“白白?”   赵聿也很奇怪。   难道是上一世认识的?可前世记忆中并无这样的存在。   白白好像能看懂两人脸上的疑惑,抬起爪爪往外指,似乎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赵聿与云徕对视一眼,决定去看看。   他们已从混沌之中抓住了自己的道,却不知为何还没能被秘境送走。说不准这离奇出现的小兽可以帮他们。   白白身形椭圆,跑得倒是挺快。   两人一兽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周遭一片漆黑。   赵聿不着痕迹地往前半步,将云徕半掩藏在身后,他动作做得极其自然,还克制着不叫心中有任何想法,云徕便也没有察觉。   伴随着脚步移动,漆黑的环境缓慢地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来,闪烁。   赵聿莫名觉得这一处地方充满熟悉的气息,可他完全没有来过这里的印象,包括上一世。   他心里念着这样的疑惑,云徕听见了,悄悄在心底回复他,语气很是迟疑。   【这里……好像是我出生之地。】   【可我记忆中也未曾来过。】   那更奇怪了。   赵聿压下疑惑,神经紧绷,时刻注意着周遭。白白自顾自地往前跑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看见了两颗飞速旋转着的球。   一发着莹莹微光,一璀璨炙热。像极天际日月给人的感受。   白白拍拍手:“到啦!”   它扭着身子跑到云徕身边将他牢牢抱住,头往他小腿一靠,嘴里念着,“不要动噢,白白给你传承。”   …椒膛鏄怼睹跏鄭嚟…   仙岛天气照旧晴朗,见山门众人头顶却阴云密布。   为首的是脸色黑沉的祁寒,下方站的是七长老与林妙智。玄天阁阁主与祁寒并排站着,其身侧是玄天阁长老。岳虹竹也在其列,不过他是刚到。   祁寒见着他便问:“不知镜湖算出了什么?”   祁寒来到仙岛这几日已经知晓了事情起因经过,也知岳虹竹这段时间闭关是在干什么。   岳虹竹脸色惨白,嘴角却挂着笑,道:“用俗世的话来说,云徕此去乃是上上签。”   祁寒心头一定,忙问细节。   岳虹竹道:“先前我算得云来遮月,实际是解错了卦!那卦象说的应是许多年前世界陷于鸿蒙时发生的事。因为我解错了卦,自然后面再算算出的也是错的。”   此时玄天阁阁主轻瞥他一眼,笑道:“不知镜湖这次的卦,内容是什么?”   镜湖向来和玄天阁不对付,但这次岳虹竹却难得地没有呛声,而是很温和地冲对方点了点头,才缓缓道来。   他用星盘重新卜卦,算得云徕经秘境一游后修为飞涨,是飞升之相。至于赵聿,命运差不多。   阁主颔首:“与我阁算得大致相同。”   祁寒内心彻底安定下来,侧首看了看安静燃烧的魂灯,更加安心。玄天阁和镜湖都说云徕、赵聿此行会安全归来,两人魂灯也无异常,他现在只要安心等着人出来便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太阳缓慢移动到天空正中间时,秘境大门金光绽放。   光芒并不刺眼,却叫人下意识地回避不敢直视。   就连祁寒这样的大能都不受控地错开视线,直到光芒浅淡稍许时才直视过去,正好瞧见了一对踏着光缓步走来的修士。   正是赵聿、云徕。   赵聿略一拱手:“多谢各位挂心,我们回来了。”   云徕同他一起向大家道了一声谢,随后看向最中间脸色格外差的祁寒,唤道:“师兄。”   祁寒瞪大了眼睛,怔了半晌只尾音颤抖,喃喃道:“回来……回来就好!”   作者有话说:   0点过后更结局章嗷~ 第43章第43章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简短寒暄后,祁寒赶紧把两人抓进房间叫医修给他们把把脉。   医修在祁寒“恶狠狠”的注视中战战兢兢地把完了,又战战兢兢地表示:“二位身体很好。”   祁寒这才收了黑沉脸色,同他道谢,再让莫问带人出去。   现在房间内就只剩下他、赵聿、云徕三人了。   祁寒:“师弟,你心魔……”   云徕神色一顿,淡声道:“并非心魔。只是……”   原来,他身具神兽拜月的血脉,上一世的兽耳便是拜月的标志。   只不过上一世他走的不是寻常道路,而是强行将自身修为拔高到太阴真君的地步,直接跳过了正常血脉觉醒的步骤,也就没有经历这一世的这些。   而所谓拜月正常的觉醒步骤应是先达到大乘修为,再用引子唤醒血脉,进入觉醒期。   熬过觉醒期,也就是云徕以为的心魔缠身那段时间后,便能进入成熟期。那时,他可以随意使用拜月的能力,修为会立刻涨到半步金仙的高度,下一步便是飞升成仙。   ……   祁寒神色古怪:“你现在是……成熟期?”   云徕认真点头。   祁寒追问:“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换道了么?”   他都是从关心师弟的角度询问的,但他话一问出口,云徕却忽然有些拘谨,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没有问题。至于我的道……”   赵聿忽然接话:“是我。”   祁寒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赵聿:“弟子的道是师尊。”   他侧首与云徕对视一眼,冲对方安抚地笑了笑。   云徕担心祁寒再次说出类似不许他们二人在一起的话叫赵聿伤心,率先开口:“师兄会支持我们的,对么?”   祁寒:“……”   对个剑鞘!   他瞪大眼睛,思考了半晌,才憋出一个问句:“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看上这小子的?!”   云徕:“情不知所起……”   赵聿紧紧握着他的手,轻声接上:“一往而深。”   ……   拜月是上古神兽,可操控潮汐,能听世间万物之语,全盛期连天神都不敢与之正面相对。   可惜真正的拜月早已绝迹,唯有融了拜月血脉的部分人族还存在于世。   阿莱便是其中血脉最为纯正的存在。   他继承了拜月绝大部分能力,又身具阴骨,仙途本该一片坦途。只是生不逢时,他身体内属于拜月那部分还未觉醒,便成了太阴真君。   进入轮回后,因为他使用的本质上是自己的身体,便也把拜月血脉给带上了。不过那血脉被阴骨压制,一直到了他大乘期,才隐隐有觉醒的迹象。   直到引子出现——赵聿。   云徕在自己还未意识到之时,就对赵聿动了心。那一点潜藏在日常相处中的悸动唤醒了拜月,驱使他进入觉醒期。   每一个身具拜月血脉的人觉醒期都不一样。   但无一列外只有血脉主人最想要得到的人或事物才能帮助他们进入成熟期。   云徕最想要的,是赵聿。   他一直压制的渴望被觉醒期放大,他想靠近赵聿,想让赵聿听见自己心跳动的怦怦声,所以……   他生了“心魔”。   一旦“心魔”发作,渴望触碰、爱抚的念头便会爬过每一寸肌肤。鼓胀的欲望侵占识海,叫他变得……不像自己。   但那的确是他自己。   希冀着赵聿触碰的,是他。   是他的爱念。   在云徕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对赵聿情根深种。   ……   白白是追随他血脉而来的,当他进入成熟期后,白白也就觉醒了。它来找他,将有关拜月的一切告诉他,并教他如何使用拜月的能力。   之后,它便消失了。   他们也离开了那个地方。   可秘境依旧没有将他们送走。他们只能凭借直觉在秘境里行走着,直到看见一处古井。   岁月变迁,秘境早就换了个模样,但赵聿与云徕一眼便能认出古井。它一点变化都没有。   它的名字叫做,世界本源。   两人下意识靠近,井内是散发温和荧光的黑白太极图。这像极了许多年前,天机老人带领仙人们献祭修为造出的阴阳。但它并不是。   他们造的阴阳已经在世界的自我修复中被取代了。   也就是说,经过这许多年的发展,一场足以毁灭所有生灵的灾难在天机老人等的牺牲中,在世界自己努力的修复中,悄悄瓦解。   赵聿松了口气,忽然有种直觉:“或许,井底就是出口。”   云徕点了点头:“那便试试。”   他们跳进古井,坠入一片虚无,在那里,他们见到了常年悬挂天际的太阳,还见到了总是温和照耀世人的月亮。   他们不仅恢复了属于太阳真君、太阴真君那部分的修为,还领悟到了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事实。   天机老人算的真相并不完全,阿聿、阿莱那一世的经历也未完全触及世界真相。   月亮不是太阳真君真元与太阴真君真元融合时分化的产物,月亮本就是阴,太阳才是阳,它们是一起生、一起死的。   它们旋转,释放灵力供养生灵。   那时,太阴真君见到的悬挂天际的火球实际上是融合状态的太阳、月亮。   如果他没有取出自己部分真元替换其中一部分太阳真元,那么处于融合状态的日月会耗费更长的时间才能分离,世界会恢复得更慢。   恰好是他给出了那一部分,日月加速分离,月亮出现了,从人族眼睛来看,便以为月亮是太阳真君真元与太阴真君真元融合时的产物。   日月分离后,灵气渐渐复苏。   ……   又过了许久,世界彻底自愈。   那之后,在时空隧道里浑浑噩噩飘扬许久的阿莱终于找到了出口,开始了第一次轮回。   阿聿只是稍晚一步,却晚了他百年。   不过好在,他们相遇了。   更好在,他们再次相爱了。   ……   过往种种一瞬间在云徕脑海中闪过,他悄悄红了脸,手指微微用力,心道,他再也不会放开赵聿的手。   再也不会。   同时,赵聿的声音在他识海响起,他说,[师尊,我们生生世世,再也不分离。]   ……   两人之间难以融入第三人的气氛叫祁寒瞬间黑了脸,他重重咳了一声,问:“我也不是什么喜欢拆人姻缘的恶人。但师弟,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要赵聿发誓永远不会背叛你。”   云徕蹙眉:“不必。我相信他。”   但赵聿却欣然应允,甚至立刻以命魂起誓道他生生世世永远追随云徕左右。   这速度与决心看得祁寒一愣,沉默半晌才道:“……什么时候合籍?”   赵聿垂眸看着云徕,低声道:“一切遵照师尊想法。”   云徕:“嗯……”   【越快越好。】   赵聿低笑一声,又看向祁寒,道:“试仙会结束便合籍。”   祁寒瞪他一眼,问云徕意见,却只得了一个轻轻的“嗯”字。   祁寒默默抹了一把脸,糟了,看样子他小师弟已经被赵聿那个黑心肝地吃得死死的了!   他磨磨后槽牙,越想越气,三言两语打发了两人离开,然后把莫问叫进来痛骂一顿。   莫问:“???”   他什么也没做啊。   他脸上的疑惑与无辜太过直白,看得祁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叫你看着那两人,安排任何事都尽量把他们分开,你怎么做的?!”   莫问非常疑惑:“哪两个?”   祁寒:“?!”   他快气晕过去了!   这边吵吵闹闹,赵聿、云徕那边也十分闹腾。   七长老一见他们就神秘莫测地笑,问:“何时办喜事?”   赵聿非常爽快地答道:“试仙会结束后,七长老到时可一定赏脸?”   七长老嘿嘿道:“自然自然!”   一旁的岳虹竹别扭了半晌也送上一句:“恭喜。”   两人收下祝福,云徕还请岳虹竹将手伸出来。岳虹竹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递上手心。   云徕在他手心里轻轻点了几下,岳虹竹忽感浑身被温和的光浸没,堵塞许久的境界竟然开始晃动。   他、他好像要升阶了!   岳虹竹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徕:“你做了什么?”   云徕淡声道:“谢礼。”   岳虹竹想问个明白,但松动的境界容不得他再多说,只得抛下几人匆匆返回小院闭关。   这一幕看得七长老凝眉,定神打量云徕二人半晌,忽然惊道:“你们……全都升阶了?!”   赵聿淡笑点头:“大概是半步金仙。”   七长老:“……”   七长老:“秘境这么管用吗?!玄天阁在哪,玄天阁!我要去秘境!”   他立马转头去找玄天阁阁主了。   现场和云徕、赵聿较为熟悉的就只剩下林妙智了。   他面露犹豫地瞧着二人,直到赵聿主动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来,他才期期艾艾开口:“大长老该、该如何是好啊。”   赵聿笑容凝固,缓声道:“打一架吧。”   云徕有些疑惑:“与大长老何干?为何要与他对战?”   “师尊你不记得了?”赵聿眉头一松,浅笑道,“没什么。师尊要去看湮云么?”   既然赵聿说没什么所谓,云徕便不再关心,应道:“好。”   林妙智目送两人离去背影,突然拍了自己一巴掌。   该死,他说什么不好,干什么突然提大长老?!对不住了长老,给你预定了一场大战。都是他的错。   ……   等到戚白雨定下仙道被秘境送出来时,他便听说了小师叔要与赵师兄合籍的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莫笑:“很意外是吧?”   他也是被祁寒安排来协助七长老、云徕等人的,只不过他这段日子做的都是些后勤的工作,云徕和赵聿的事他知道得很晚。   戚白雨讷讷:“应该没有人反对?”   莫笑叹气:“师尊很不满意,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戚白雨心有所感似的流露出悲伤表情,叹道:“唉。”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起来,高呼,“我一定要全世界都知道师叔与赵师兄绝美的爱情故事。”   莫笑一脸莫名其妙:“嗯?”   戚白雨憨厚一笑,脚步轻快地抛下他离开了。   戚白雨算是择道比较快的,等见山门最后一个弟子离开秘境,已经是半月后。   玉船返航,祁寒眼不见为净地把赵聿和云徕塞到最后那艘船去了。   这一举动恰好全了两人想独处的心。   来时两人还只是不怎么单纯的师徒关系,没想到离开时他们已成了预备道侣。   赵聿有些感慨,忽然听云徕问道:“我现在已知晓你为何能听见我的心声,却不知我为何能听见你的……”   赵聿低笑一声,道:“相传两情相悦者同时服用百日欢再行周公之礼后,可心意相通。”   他顿了一下,轻声补充,“如今看来,传说是真的了。”   云徕沉默半晌,轻“嗯”一声。   他这般正经模样,叫赵聿看得心痒。   赵聿混不吝地勾云徕手指,倾身靠近,低声唤他:“师尊……”   炽热的呼吸简直要侵吞了云徕的耳垂,“徒儿恐要欺师了。”   云徕闭上眼不看他,努力维持为师的矜持:“才行过……周公之礼,不、不能再……修道者,怎可将时间都耗在……”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拒绝的话,可心里却流露最本真的想法,叫赵聿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唔…再近点…】   赵聿眸色沉沉,捉了云徕手腕扣着,俯首贴他侧颊,紧挨着他唇畔发出一声轻笑:   “好。”   同时在心里回他:[徒儿遵命。]   云徕红了耳垂,抿抿唇瓣,头悄悄往赵聿的方向靠了靠。   ……   一室春情。   ……   在船边等了好久的湮云们无聊甩尾巴。   一条小的等不及了,鸣叫着发出人族听不懂的疑问:‘香香两脚兽为什么还不出来呀?’   湮云首领抬起胸鳍拍拍它前额,淡定道:‘两脚兽都很懒的,等吧。’   心里却也急得再次甩了甩尾巴。   幸好一炷香时间过去,穿着白衣服的香香人族和那个带刺的人类终于出现了。   湮云首领冲到最前方,仰首等摸。   可惜啊,今天的香香人族弯腰有点困难噢。   ……   结束两日一夜的航行,众人回到见山门。   赵聿将合籍大典的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开始专心致志地准备,中途抽空去找大长老来了一场不用灵力的对战,得胜归来。   祁寒再怎么不赞同两人的婚事,也因着云徕是他师弟,下定决心这次合籍一定要大办,给了赵聿很多支持。   著名单身人士遍地走的见山门百年来第一次盛大合籍大典在试仙会结束半月后顺利举行。   举办地点在雪峰。   当日,漫天大雪,赵聿牵着云徕的手,走到白头。   在天、地,见山门众人的见证下,宣誓——   “吾,赵聿……”   “吾,云徕……”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全文完]   [番外见本章作话,为补充剧情]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感谢阅读!   ————————————   番外一魇魔x《天命》   戚白雨熬了个通宵润色自己的作品,待到天际明亮,同住的师弟来敲门叫他,他才意识到今日竟是云徕与赵聿的合籍大典!   他匆匆忙忙将自己精心撰写的祝福诗集装进木盒,准备将它作为礼物送给小师叔与赵师兄。   门外师弟还在敲门催促,他心一慌,没顾得上检查装对没有便急急带上木盒出了门。   大典是卡着吉时举行的,他自诩是云徕赵聿爱情的见证者,可不能迟到。   典礼举行得很顺利,云徕赵聿宣誓完毕后,天降祥瑞,东方似有仙乐奏响。   戚白雨都快感动哭了。   他吸吸鼻子,发誓要将这个情节记录在玉牍中。   可当他红着眼眶回到住处时,却发现他用来撰写云徕、赵聿爱情故事的玉牍不见了!   他慌张地四处翻找,只找到那份祝福诗集……   他抹了抹脸,内心绝望。   趁着夜色偷偷跑到雪峰脚下,犹豫半晌还是没上山。   今日可是小师叔和赵师兄的新婚之夜,他怎么能打扰呢?   那样实在太没有眼力见了。   没法子,戚白雨只得捧着战战兢兢的心回到千秋峰,默默等待天明。   可惜的是,天亮了,雪峰的禁制还没撤下,这意味着赵师兄他们还不愿见客。   戚白雨只能默默地等待午时。   但午时雪峰依旧封锁。   他只得默默等待傍晚……   然后等待第二日天明……   再然后是第三日、第四日……   终于!   雪峰禁制撤下了!   戚白雨连忙御剑上山敲响了院门:“小师叔,赵师兄……打扰了……”   话还没说完,眼神奇怪的赵聿就出现在门后。   戚白雨心里莫名一咯噔,开始打起磕巴:“我、我可能、可能一不小心落了一件东西……”   赵聿轻笑一声,举起玉牍,问:“是这个么?”   戚白雨连忙点头:“对对对!”   赵聿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瞧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将东西还给了他。   戚白雨赶紧接过,将其紧紧抱在怀里,迟疑道:“你们应该……还没看吧?”   赵聿神色一顿,微微点头。   戚白雨如蒙大赦,只再甩了个新玉牍给他,转身便跑。   赵聿叹了口气。   戚白雨怎么想的,他没看怎么可能知道他要的是这个玉牍呢?   他无奈摇头,折了个飞鹤给戚白雨传信,告诉对方玉牍只有他看过,云徕并不知晓,希望他好好保存莫再不小心遗落了。   至于戚白雨看了这话会作何感想,又会不会再次遗落,他就无从得知了。   因为他马上就会和云徕一起离开见山门,出门远游。目的地不定,走到哪算哪。   归期也不定,或许一年,又或许是百年。   ……   戚白雨像捧宝物似的将玉牍带回房间,恰逢莫笑上门找他,见他这样不由奇怪:“你抱着什么呢?”   戚白雨神秘兮兮地笑:“不告诉你。”   这话彻底勾起莫笑的好奇心,他抬手去抢,轻轻松松地便从戚白雨手里拿到了玉牍,抵上额头,表情渐渐从好奇变成了惊讶……最后归为复杂的欲哭欲笑。   莫笑:“没想到……没想到小师叔和赵聿的故事这般感人!”   听他这评价,戚白雨心中怒火消了大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补充道:“当然,这个故事里我添加了亿点点个人想象。”   但莫笑听不进去,他抵上额头又读了一遍,欲罢不能,想借走反复阅读。   戚白雨有点为难:“我还没取名呢!”   言外之意是不借。   莫笑摸摸下巴,双手一拍,提议:“就叫天命吧!他们天生一对,在一起是命中注定!”   戚白雨眼睛一亮:“好!”   于是这一册以戚白雨相对更为了解的赵聿为主角,云徕为第二主角的爱情故事有了名字——《天命》。   戚白雨感谢莫笑取名,大方地将玉牍借给他仔细品读一晚。   但是他第二日去催还时,莫笑却十分舍不得。   莫笑:“不如……我复刻一本?”   戚白雨想了想,有点不太愿意。   但莫笑十分财大气粗:“五块中品灵石!”   戚白雨……戚白雨含泪答应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   无数。   《天命》从莫笑的手流到了第三人手里,又流到第四人手中。一传十十传百,其他人也想看,但莫笑手中只有一册玉牍,完全不够分。   于是他找上戚白雨,提议:“我来卖,你复刻,一册二十块下品灵石,薄利多销。”   戚白雨再次含泪答应。   ……   《天命》瞬间风靡了整日只知道苦修的著名单身门派见山门,还促成了几对好事。   莫笑瞄准商机,将因《天命》结缘的几对道侣们的故事附在故事最末,掀起了读《天命》,迎美好爱情的风潮。   渐渐的,莫笑与戚白雨的生意做到了其他门派。   赵聿与云徕的爱情故事也深入人心,就连初入人界的魇魔也有所耳闻。   魇魔迷惑了一人的心智,抢到一册《天命》,仔细阅读,被玉牍中描述的赵聿外出历练的奇遇给蒙住了双眼,又见赵聿这人年纪轻轻便半步金仙,羡慕不已,怀疑赵聿身怀奇宝,亦或者,他本身就是……奇宝一件!   可惜对方现在已经是半步金仙了,以它现在的修为,根本没法近身。   魇魔现身人间的事很快被修士察觉,皮薄肉脆的魔物很快被剿灭。它到真正闭眼前都在后悔没能早点知道赵聿的存在,要是知道,它肯定得吃了这人。一定大补。说不准一口就能让它魔气暴涨,成为魔王。   它怨念深极了,再次有意识时,竟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   这时赵聿还没升到半步金仙,还只是个金丹而已!   魇魔惊喜不已,只可惜自己重生时间太晚,刚比修仙界试仙会早三个月而已。   它半是惋惜半是期待地带着噬天偷渡到修仙界扶笛国,坐等赵聿上门。   ……   可惜,赵聿来是来了,其凶狠程度却远超它预估。   这该死的人修竟然连噬天都打得过!   它愤怒不已,但也只能趁着赵聿重伤靠最后一点力量凭借记忆编撰了一册话本,意图离间一下赵聿与他师尊的关系。   只要能让赵聿以后难过一点,它就高兴!   ……   番外二岳虹竹x一千年   岳虹竹升阶了,抵达大乘圆满。   回到镜湖后,他很高兴地告诉师父李静这个好消息,但师父神色却很冷:“要我恭喜你吗?”   岳虹竹神色一怔,奇怪道:“师父你怎么了?”   李静却只眯着眼打量他,没有回答。   岳虹竹被他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一种不好预感闯入他识海。他不着痕迹地往外退,面上关心地问着:“师父你说话啊。你究竟怎么了?”   就在这时,他师父突然伸出白测测的手一把抓住了他胳膊,语调恶意满满:“既然你提前成熟了,那我就提前收割吧!纳命来!”   说着,另一只手指甲竟然忽然长至十公分,顶部尖锐无比。   他抬手就要刺进岳虹竹胸膛,岳虹竹心头一惊,堪堪挣脱桎梏躲开。   李静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眸却一片漆黑,半点眼白都无,看着十分瘆人。   “桀桀……这是你欠我的!”   那张脸忽然又变换成多年前岳虹竹初见的那慈眉善目模样:“我们约好了,我教你本事,你把命给我。怎么,后悔了?”   下一瞬又成了那只有黑色瞳仁的恐怖模样,扑将过来。   岳虹竹头皮发麻,但好在他师父修为也就比他高一阶,他勉强可以抵挡。   格挡之时不忘反问:“我们约定了千年期限,你……”   还没说完,李静便用那利爪险些刺进了他胸膛。   岳虹竹咬紧牙关,四处张望,在心中规划最佳逃跑路线。   李静似乎看出他想法,桀桀笑道:“你跑不掉。我早设下了阵法结界!”   岳虹竹额间冷汗密布,格挡的力气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命丧李静之手时,忽然开口问道:“云徕情劫,你是故意骗我的?”   李静冷嗤一声:“蠢货!”   旁的什么也不说,只想立刻取了他性命。而就在这时,泠泠剑风劈下,直接斩断了他的手。   他痛呼着回头,瞧见了面如冷霜的云徕,在他身旁是明明笑着眼中却无半点笑意的赵聿。   赵聿没有给他反应时间,缩地靠近,直接锁了他脖颈,利落地搜魂。   然后将其关入玉瓶,等待几人讨论后再处置。   岳虹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我那般阻挠你与云徕在一起,你还救我。”   赵聿没说话,待云徕靠近时无比自然地牵起对方的手,将人揽到身边,才道:“是师尊察觉你有生命危险,特意赶来救你。”   “无论如何,你救我一命是事实,多谢。”岳虹竹看向云徕,言语滞涩,“你……又救了我一次。”   云徕微微摇头:“举手之劳。”   岳虹竹又羞愧又感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幸而赵聿主动提出先处理李静,其他稍后再说,他才得了思考空间。   赵聿将搜魂结果告知了两人。   早在李静收下岳虹竹作徒弟时,他已经被一命格相近的走邪魔歪道的修士给夺舍了。   这个修士收下岳虹竹只是为了为自己找一个壳子,因为岳虹竹的命格实在和他太合了。   假李静教给他一些三脚猫的卜算方法,又把自己无法使用的星盘转赠给了他。   因为星盘主人是李静,李静魂魄还未完全消失,星盘也就未曾发觉自己主人芯子已经换了。被赠给岳虹竹也是乖巧地辅佐他。   直到现在假李静担心岳虹竹再修炼就会超过自己,到时不好换壳子,便提前动了手,被云徕察觉岳虹竹有生命危险又被赵聿搜魂,才计划败露。   岳虹竹喃喃:“那他……还在吗?”   赵聿:“三魂没了七魄,说在也可,不在也可。我可以将那外来的魂魄取走,再将真正的李静灵魂换回去。不过那之后,李静很大可能是痴呆状态。”   岳虹竹沉默半晌,道:“换吧。”   赵聿将假李静放出来,从他身上搜出了装李静魂魄的瓶子,将两魂做了交换,道:“静待七日,他便会醒来。”   岳虹竹:“多谢。”   赵聿:“这个人的魂魄你打算怎么办?”   岳虹竹语气有些艰涩地伸出了手:“给我吧。”   云徕微微蹙眉,但只嘱咐了一句:“勿轻易将其放出,他很危险。”   岳虹竹颔首,又向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拱手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待我安顿好了师父……我便来报恩。”   云徕:“不必。”   他顿了顿,微微抿唇,轻声道,“我们是朋友。”   岳虹竹神色怔愣,一直到云徕与赵聿都离开了,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呢喃:“……我们,是朋友……”   他掏出星盘紧紧抱着,忽然压抑不住似的,放声大哭。   *   [番外完]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